第二十章:來自南炎的密信
「萬羽戰車?」
翰伊城郊外一處僻壤,站在此地可以看見翰伊城縹緲的輪廓,此時即便是深夜,透過雨幕也依然可以看到朦朧的燈火。
數里之外是繁華,而此地卻是肅殺,火把在雨中搖曳,數十道冷酷的紅色身影林立在此,舉著紅傘無言。
彭九零雙眉深深地蹙在一起,緩緩轉頭望向了身旁撐著一把黃傘在站雨中的隆成立,而後目光落在了隆成立身後那輛披掛上蓑衣的符文戰車。
隆成立咽了一口口水,擦了擦臉頰上的雨水,道:「回報司首,的確是萬羽戰車。」
「那是軍中機密,知曉它存在的人都很少,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地方?」彭九零正了正戴在頭上的笠帽,陰沉的臉如同一具骷髏般讓人膽寒,看著那輛並不巨大但是卻壓在心頭十分沉重的戰車,冷聲問道。
隆成立微微抬頭,「屬下,不知。」
彭九零冷笑起來,道:「萬羽戰車這樣的東西,至少需要七八道文書才有可能調配,必要時候甚至需要黑甲大將軍親自批准,張浩已經窮途末路,不可能再依靠自己實力做到這樣的事情,且不說誰膽敢幫助他,單是能夠把萬羽戰車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到他那裡的人,就屈指可數。」
涉及到朝中的一些秘辛,一些極度黑暗又如同地下暗渠般錯綜複雜,且深不可測的權貴爭鋒,讓隆成立這等本已地位高貴的官員都不禁感到不寒而慄,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能做到這件事的,自然只有朝中的數家門閥。」
「把這件事的全部消息封鎖了,而後書信給公輸丞相。」
「是。」隆成立微鬆口氣,頷首。
彭九零眺望了一下遠方的雄城,而後目光冷冷地掃到他的身上,隆成立才微微放鬆的身體又立刻繃緊了起來,「至於這次事情的失敗,你有難以逃避的責任,你覺得怎樣的責罰比較好?」
隆成立神情大變,回憶著張浩所說的那番話語,面色頓時慘白,「司首……」
所謂監察司的責罰,從來都只是死亡這一個選擇,對自己人的狠厲,這也正是監察司如此讓眾生畏懼的原因之一。
彭九零冷笑起來,輕聲道:「我知道你一直盡忠盡職,只是我向來是一個怕死又急功近利的人,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只為活得長,爬得高,張浩被抓捕,我本可以緩解些現今的窘況,張浩一朝逃脫,下次再抓捕誰又知道是什麼時候?」
隆成立神情驟然冰冷下來。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立了功,卻還是被公輸丞相這等對待?」
彭九零十分認真且緩慢地看著隆成立說道,不等他回答,他又立即道:
「並非是因為我的莽撞,要知道哪怕是長公主那等嚴苛的人,在八年前都能夠容忍我的急功近利讓我坐到這個位置,又何況他公輸采堯,要知道張浩逃走可不單單是我的責任,偌大一個翰伊城無數強者卻依然讓它逃走,又怎麼可能只是我的問題?而張劍過即便我不這麼急忙地暴露出真實身份將他抓捕,他也不可能會在短時間告訴我前朝太子的行蹤。」
「我立了大功沒有得到絲毫獎賞,是因為公輸采堯看出了我的野心,我雖然好名好利,可是對自己始終小心謹慎,而我這樣的人又偏偏是朝中最為可怕的,也最為讓上位者忌憚的,現在中州又起了風雨,所謂亂世出英雄,亂世最好賺軍功,若是單論功行賞,以我這樣的性子,我在朝中的威望很快便可以繼續向上增長,對他構成威脅,所以他才給我施壓,給我懲罰,甚至,希望我死。」
隆成立的身軀開始顫抖起來,並非是憤怒的顫抖,而是真正懼怕的顫抖。
「司首,我……」
彭九零搖搖頭,打斷道:「我說了我怕死,所以八年前才會出賣了寅朝,出賣了那些我已知的寅朝殘餘勢力,我又太渴望站到高處,所以表現得囂張了些,自從公輸丞相找我談話之後,我發現自己的確是太急了,所以才會有現在的窘迫,所以我需要低調些,需要對那位丞相表現出應有的臣服。」
他將諸多難聽的辭彙拿來形容自己,卻沒有絲毫怪異的感覺,甚至沒有絲毫的猶豫,能夠如此明確地知道自己的缺點卻沒有絲毫為恥的感覺或者改正的慾望,這樣的人物是何等可怕,讓所有明明很了解這位司首的撐著紅傘的身影都不禁還是為之膽寒。
「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可以說是我的左膀右臂,這些年,沒有你便沒有我,你的付出我一直看在眼裡,我一直很想謝謝你。」
聞言,隆成立忽然撲通跪倒在了彭九零的面前,雙眼忍不住地流出淚水,黃傘也滾落到了地上,像是一朵綻放的大花。
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然而彭九零還是打算繼續說下去,手緩緩地落在隆成立微禿的頭上,幾分悲憫地看著他道:
「你聽過這個故事吧,一隻狼還小,但是已經彰顯了他未來註定會最強的潛力,所以狼王想要殺死他,知道這一切后小狼為了保全自己,它咬斷了自己的一條腿,狼王覺得他已經不再對自己有威脅了,所以放了他一條生路,後來這隻狼長大了,已經瘸腿了的他還是殺死了老狼王,成為了新一代的狼王。」
說完,他的眼神變得極度冷漠,「抱歉,張浩為了活下來斷了自己的手臂,我為了活下來,也只有失去你這隻左膀右臂,向公輸采堯證明我的低頭,我的臣服。不過你放心,日後我必將站在至高點,權當作對你的回報。」
一道反射著火把光芒的明晃從此間閃過,一把劍出鞘,一段殷紅混入了地面的泥水之中,隆成立的屍體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監察司四大主事之一——隆成立,神武十年六月,卒。
「厚葬。」彭九零手扶著笠帽帽檐,默然轉身。
……
翰伊城為中州最繁華之地,而金碧輝煌的皇宮是翰伊城中最奢華之地,自然也是天下最奢華之地。
這裡有天下難尋的珍寶,有中州最頂尖的強者,有天下至高無上的帝王。
沐浴在夜色中的雨下的城池有些安詳,而這座宮殿顯得卻不那麼寧靜,無數的密令在不斷由宮中傳出,而後下達各個地方,維繫著整個中州的和平。
宮廷內,一名神色匆匆的巡檢司官員,疾馳在雨中,穿過道道庭院,也收到了道道阻攔,又因為一道令牌的緣故而不斷地被放行,終於在一間庭院外停了下來。
他神色匆匆,掏出了腰腹間的令牌,兩位身穿黑色玄鐵鎧甲的男子微微蹙眉,然而在短暫的商榷之後,因為令牌的價值的緣故而沒有請示庭中主人的意願,直接准許了他入內。
進入庭院之後,黑衣人站在一間亮著無數燭火,顯得無比明亮的屋子外,跪倒在了雨中,將令牌高舉於手,道:「我有要事相報於陛下。」
站在門口的兩位美若天仙的婢女站在屋外,見官員出現不由相視一眼,有些詫異,因為常年侍奉在宮中至高的女子身旁,所以見過各樣的重臣,卻從來未曾見過這位官員,然而對方能夠到達這裡,也說明了一定有她們不了解也無權過問的事情存在,於是準備請示屋中人的意見,正當二人準備動身之際,那扇屋門卻是自動輕輕打開。
一位十分美麗,美到讓人心驚動魄,身上穿著世間幾乎最為昂貴的衣裳,頭上懸挂的是中州最奢華的吊飾,但是最為奇怪的是絲毫不給予人距離感,美麗不給人壓迫感,又讓人難以遏制的生出崇敬之情的女子輕打開了屋門,兩位美若天仙的宮女在她的身旁頓失顏色,仿若是世間最不引人關注的胭脂俗粉。
「參見皇後娘娘。」這位官員微微抬頭,哪怕之前曾近距離見過這位尊貴的女子,而此時只是淡淡一瞥這位皇后的模樣依然心驚肉跳起來,連忙低頭說道。
這位女子赫然便是十五歲入宮,而今的皇后百里秋怡。
「給文書便是,陛下有些累,便不接見你了。」百里秋怡看著官員,用她悅耳的聲音淡淡說道。
「是,娘娘。」官員沒有遲疑,微顫著手將一個盒子從懷中拿出,遞給了其中一個前來迎接盒子的宮女手中。
「這是什麼?不是文書?」百里秋怡看著這個黑色的盒子,問道。
男子伏著頭,道:「回稟皇後娘娘,微臣在家中的牆壁上忽然出現此物,神不知鬼不覺,不知曉此物從何而來,上面寫的東西……微臣不敢言,第一時間便送來了宮中給陛下,未曾告訴第二個人。」
「給大人一把傘。」從宮女手中接過盒子,皇后微微蹙眉,蹙眉這個動作在她的臉頰出現,也仿若是世間最美的風景,讓人回味無窮,不過此間卻未曾有人膽敢輕嘗。她轉身回到房內。
隨著屋門的關上,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變得朦朧起來,百里秋怡拿著盒子走到了一張龍紋桌前,欠身道:「陛下。」
一位身穿金色龍袍,相貌平庸,而渾身上下都流淌出一股強烈的威嚴之氣的中年男子抬頭看了她一眼,而後目光又落向了桌上翻開的書籍。書籍並非是治國之道之類,而是一本修行典故。
這位男子自然便是現今大武王朝的主人,武朝第一位帝王——神武帝。
「是哪位?」
百里秋怡答道:「翰伊城巡檢司皇宮外圍龍行街道的分轄。」
似乎對於百里秋怡能夠如此詳盡地說出那位小小官員的資料一點也不覺得疑惑,而是略微抬頭,好奇道:「一位分轄為什麼可以深入到皇宮此處。」
「前些年我一次出宮,遇到意外,是這位大人救了我,所以我給了他急情令牌作為回報,讓他有急事的時候可以入宮找我,沒想到他卻直接來找陛下您。」
神武帝釋然,也有些歉意,前些年發生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曉,不願意再提及那些觸碰到他逆鱗的過往,神情平靜從皇後手中接過盒子。
「陛下小心,要不要叫黃將軍過來先看看。」百里秋怡見神武帝要打開盒子,急忙出聲道。
宮廷內的東西都要經過審核,確保不會有絲毫問題才能給到神武帝或者百里秋怡面前,而這個盒子還未經過任何檢查,神武帝貿然打開可能會有什麼危險存在。
神武帝搖搖頭,道:「不必。」說完,一道藍色的元氣由他的手掌呼出,籠罩了盒子數息,像是洞悉了盒中情況一般,神武帝的神情漸漸放鬆下來,驅散元氣,將緩緩盒子打開。
沒有絲毫的危險事情發生,裡面只有一支形狀奇怪的箭,以及一封紙。
「這是?」百里秋怡好奇地問道。
「來自南炎的箭。」神武帝神情冷冽起來,他緩緩打開信,短暫的內容只是數息便瀏覽完畢,而他的神情卻驟然變冷。
這等神情已經數年未曾出現在他臉上了,哪怕是那位餘孽太子還活著的這個消息傳入他的耳畔。
百里秋怡坐到了他的身畔,好奇地問道:「怎麼了,陛下?」
神武帝將信紙緩緩放在蠟燭上,燒成了飛灰,道:「原來南宮蝠在中州閉關。」
「什麼?」百里秋怡面色忽變,絕色的容顏顯得微微蒼白。
「南炎內亂了。」
神武帝微笑起來,他看著百里秋怡完美的容顏,緩緩道:「我要南宮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