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我在蘆葦盪等你
五大甲一來到翰伊城,離開城時必須向王朝示意,這是對待來客歷來的規矩,未經請示便是沒有離開,而向戶司報備的行蹤中,景陽特表明最近幾日會在城外。
在荒野的一路上,景陽沒有刻意掩飾行蹤,甚至,他一直在故意暴露行蹤。
他的行蹤便化作一張張紙片,飛到了監察司衙門之中。
翰伊城南畔有一片濕地,景陽便在哪裡釣魚。一丈絲綸一寸鉤,靜靜等候他的魚兒。
他變作充滿了閑情雅緻漁翁的消息,也隨著這些密信映入彭九零的眼前。
彭九零希望他死,然而也明白,身處如此位置,九劍門與王朝之間關係還錯綜複雜,所以殺死他這件事,並非看起來那麼容易執行。
他是九劍門雙榜甲一,是兩位劍主的親傳弟子,殺他這件事本身便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否則也無需在宴會那日處心積慮安排一局。
殺景陽的人,必須也是個死人,是個與大武王朝毫無瓜葛,或者有足夠理由準備毫無瓜葛的人。
「一個運元境的少年,為什麼會如此囂張。」彭九零陰沉的面色上是一絲不屑的嘲諷,鷹爪一樣突兀的手掌死扣在了黑龍木製的桌案上。
「司首,是否派人暗殺?」
彭九零以看蠢貨的目光看了一眼這位下屬,後者的後背瞬間宛如鐵弓,見他額頭上冒出密密冷汗,彭九零才冷聲道:「若是如此好殺,他又活得到今日?」
「屬下蠢笨,司首見諒。」下屬連忙道歉。
「他在等人。」彭九零眯著眼睛,知道這九劍門少年的目的,但是卻並不明白他這樣做的理由。
彭九零冷冷轉身,朝著衙門外走去,同時厲聲道:「黑鴉傳信給金生。」
……
天空陰陰沉沉。
景陽在這片潮濕的蘆葦盪中足足坐了一天一夜。
不過嘴上的油光以及眼中的神采代表他似乎並不感到飢餓和疲憊,甚至他吃得很好,睡得很好。身邊還有用蘆葦鋪墊的一張床,看起來舒適極了,旁邊還有一堆灰燼,以及吃剩的鳥骨頭與魚刺。
景陽還斬下諸多蘆葦捆綁成了一艘小舟,在濕地的湖泊中飄蕩。
景陽撐著木棒划舟在蘆葦盪中穿行,霧氣裊繞中若隱若現,偶有惹得驚灘而起的野鴨。
……
蘆葦盪的邊緣,幾隻蝌蚪驚慌遊動,黑色布靴踩碎寧靜的淺水,一位帶著黑色笠帽的男子,悄然出現。
身後薄薄的軟劍如腳下流水潺潺。
他走在這濕地上,鞋子卻沒有打濕絲毫,宛如行走在平常的青石路上一般。即便是水窪之地也不改變方位,筆直地朝著蘆葦盪的東邊走去。
他的腳步只走出了十數步,便豁然停下,因為他身前十丈方圓的蘆葦忽然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吸引力一般,朝著中心傾倒,而一聲聲細微的霹靂聲以及閃爍而出的精純電芒,向他解釋了發生這樣畫面的緣由。
他轉頭看向左側,視線上的蘆葦朝著兩邊倒下,霧氣也被洞穿而過,讓開一條空白,而這空白的末端,一位穿著八劍宗袍,手握藍色長劍的男子,正在漠然看天。
笠帽男子的眉頭皺鎖。
「本劍主以為,監察司已經足夠明白我這調皮徒弟的用意,沒想到明白得還是不夠透徹。」陸無琴轉頭看著這位笠帽男子。
笠帽男子方正的臉龐浮現一抹警惕之意。
「他的用意是你武朝後輩,監察司至少應該有些誠意,畢竟聖上也不希望你們肆意妄為,撕破九劍門與王朝之間的臉皮。」
陸無琴面無表情地轉過頭,望著飛起的野鴨,道:「後輩事,還是讓後輩去做,這是場不打算公之於眾的戰鬥,你也好,我也好,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笠帽男子神情一凝。
仔細權衡,他自知不是陸無琴的對手,而這場戰鬥也註定無法再由他人改變,所以只是猶豫了數息之後,便轉身消失在了蘆葦盪中,仿若沒有來過。
陸無琴看了一眼景陽的方向,並不放心,然而清楚不經生死無以成才,也跟著緩緩退身,消失在了蘆葦盪中。
……
景陽用手捧起一捧水,洗了把臉,水逐漸平靜之後,只見倒影之中出現了一個黑點。
景陽抬起頭。
遠處忽然飛來了一隻黑色的烏鴉,烏鴉的腳上還綁有一個裝信箋的竹筒。
景陽從舟上站起身來,吐出嘴裡的一根折斷的蘆葦桿,愜意悠閑的面容上浮現一絲深沉,放鬆了足足兩日的身子緊繃起來。
「你終於來了。」
……
金生從蘆葦盪中穿過,如同從雲霧中穿出的陽光,如從雲層中穿出的雨滴,出現在灘旁。
他的面容還是之前那樣鐵血猙獰,他的穿著也沒有什麼改變,手中大鬼頭大刀上掛著蘆葦沾惹上去的水珠,以及蘆葦金黃的葦蕙。
或許是因為他的身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了不起的監客成為了名義上的通緝犯,所以明明只是幾日不見,景陽卻感覺像很久不見一樣。
「別來無恙。」景陽道。
金生道:「別來無恙。」
景陽撐著蘆葦桿綁成的舟,悠悠向金生靠近,在距離金生還有五丈左右距離的時候,才把末端插在水底插出淤泥的木棒拔出,看著他認真道:「你出現在了這裡,應該也明白這一戰的意義。」
金生看著他,不置可否。
景陽點點頭,道:「無論監察司願意還是不願意,這都是一場由你我二人私自解決的戰鬥,沒有旁人會指點。」
金生不屑地看著他,銅鈴雙瞳中有深深的不屑,道:「你哪裡來的勇氣。」
景陽想了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你是被犧牲的那個人。」
金生冷聲道:「我不會死。」
「可能,可惜你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在為監察司賣命。」
「我不為任何人賣命,我只為王朝賣命。」金生搖頭,看著無知的景陽,糾正道。
景陽笑了笑,道:「這才是你這樣的人可悲的地方,犧牲的是你,得意的是彭九零。」
「我得以報仇,便足夠。」
「報仇?」景陽覺得很可笑,也真正笑了出來,「你的仇人是古凌,你對古棟的報復,也能稱之為報仇?我替你感到可悲。」
「你說這些有什麼意義?你作餌前來,為的只是嘲諷我?試圖勸我認錯?」
景陽搖頭道:「我沒有那麼幼稚,只是我覺得你跟我有些地方比較像,所以單純的想和你談談。」
金生冷笑一聲道:「從我出現在這裡開始,你便難逃一死,說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景陽頷首道:「這也是你可憐的地方之一。」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方圓數里都沒有一點人的影子,淡淡道:「這裡沒有其他人,你不必顧忌什麼,我也不必顧忌什麼。」
「你最可憐的地方在於,真的以為自己運元境無敵。」景陽的目光驟然一寒,身後包裹著龍牙劍的黑布頓時炸裂,蒼白色的龍牙劍自動奪鞘而出。
景陽體內的數條經脈中元氣涌動,在他的手握到劍的一剎那,宛如從火山之中噴涌的而出的岩漿一般澎湃而出。
與元氣暴躁流動矛盾的是,景陽閉上眼,握劍極其輕柔地朝前刺出。
劍尖上的一滴水滴落在塘中,水紋激蕩。
瞬息之間,只見霧氣之中一道白芒閃爍,一道奔雷驟然劈出,與身後的水霧融合勾勒,仿若一道寫意山水畫!
景陽身前的水面忽然爆炸開來。
「你會的只有這個?」
望著奔襲而來的雷霆,金生眼中一道嘲諷,然而他的聲音剛剛落下,眼瞳之中便浮現一絲驚愕,因為這雷霆的逼人厲電之中,他感受到一股至純的燥意。
只見爆炸開的水珠在飛速地變小變細,於瞬息之間變作水汽,肉眼可見的熱浪便以此等方式由景陽的方向奔涌而來!
在距離金生還是一丈之遠的時候后,閃掠的雷霆周圍的熱浪瞬間成為了實質性的火焰!
天雷劍訣與真火劍訣同時施展?!
這個少年居然強如此?在宴會之日還有所保留?!
這一劍,若是陸無琴與黃雪梅看到,都要為之色變。修一劍道都難至巔峰,何況同時修兩劍?他們都萬萬沒有想到,景陽在將兩劍都修得毫不落下單修一劍道的情況下,還能夠一劍之中同時展現兩種劍訣!
金生心中驚似身前炸起的水面一般激蕩不平,然而戰鬥經驗豐富歷經無數生死讓他在瞬息之間便反應過來。
刀悍然一提,小腿上的粗布褲腳炸裂,強大的力量宛如從他的腳面攀上而起一般,所踩的濕地倏然下陷三寸!
手中的刀往前一道橫斬,元氣呼嘯澎湃,血紅的刀影幻化成一輪彎月,與這兩劍相融的劍意同時碰撞。
「嘭——」
「轟——」
兩方力量響碰撞的位置下方水面轟然爆裂,不盡淤泥與魚蝦排泄物炸散開來,原本的平靜水面頓時成為見底的巨坑!
炸散的火焰劍意與血狂刀意將四周的蘆葦斬斷,而後熊熊燃燒起來。
金生一掌拍開打在臉上的淤泥,眼帘之中的天空滿是水珠落下,景陽的身影不知何時一躍而起,如同從雨中穿梭過的風箏,向著他握劍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