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你應該快了
牢房裡陰森森一片,昏暗的火光不足以讓這裡顯得明亮,反而使得整座大獄都顯得鬼魅,充滿了骯髒以及觸手可碰的死寂。
牢房裡的霉晦味充斥鼻間,景陽的腦袋也在這暗無天日以及刺鼻味道重漸漸有些昏沉。
他修行者的體質自然遠強於常人,但是無可否認這裡長久積澱下的怨氣以及煞氣足夠對人的心神造成巨大的折磨。
盤膝打坐的他緩緩睜開雙眼,已經記不太清楚他進來幾天了。看不到日出日落,對於時間的流逝也變得無從把握。
他打磨時間的唯一方式便是修行,便是不斷淬鍊體內的丹核,等待成為元師的那一天,所以與古兒分開之後,他便一直在修行。
體內氣海已經逐漸形成,他知道距離自己成為元師應該用不了太長時間了,這也是他在牢中唯一能夠慰藉自己的地方。
「你是哪裡人?」
忽然左邊隔著兩間空牢房的牢房中,一道十分沙啞的聲音傳來,那聲音的沙啞程度,就好偌石頭從砂石上蹭過一般,割在耳朵里讓人十分難受,也不容易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景陽的目光朝著那邊看去,借著微弱的火光這才看清那裡的枯草上原來還盤縮著一位身形十分之小的侏儒,那侏儒十分的乾瘦,宛如一具乾屍,又好比一個用樹枝拼成的小人。
此前他一直沒有說過話,景陽並未發現原來那裡還有一個人。
他皺了皺眉頭。
侏儒緩緩地從稻草上爬了起來,景陽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他那張臉幾乎已經沒有了人樣。
「你不必因為沒察覺到我的存在而感到困惑,因為我本身已經不算是人。」
「不知前輩是?」景陽猶豫了數息,問道。
侏儒把身子緩緩靠到符文壁上,也不知目光看得哪裡,道:「今年……是多少年?」
「神武十年。」
「神武十年……」侏儒似乎怔了怔,隨即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景陽依稀聽到聲音中的苦笑,「沒想到,我已經進來八年了。」
「八……八年?」監察司這座大獄總共才有差不多八年的歷史,這位侏儒便進來了八年?
景陽有些震撼,想說些什麼,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怔怔地看著那模糊的身影。
「你怎麼進來的?」侏儒轉過頭,「你的樣子非常年輕,不應該是監察司對付的對象。」
景陽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道:「晚輩因為一些很複雜的原因,進入到這裡。」
「錯綜複雜……」侏儒的口中緩緩咀嚼著這四個字,面龐上的神情浮現了一抹玩味,景陽能感受到這抹玩味,不知道這玩味是在針對自己,還是針對他本人。
「你的氣息……有些年輕。」
「嗯。」
「而今的小孩,都已經開始經歷錯綜複雜了?」侏儒有氣無力的說道。
景陽看著他。
不知想起了什麼,侏儒的手磨挲在牆上,淡淡的自嘲一笑。
景陽看不到他真實的臉龐,若是看到不知心裡會是怎樣一番感受,因為他這張臉已經沒有傳統意義上的五官而言,眼睛早已被挖去,鼻子耳朵也被削掉,留下一個恐怖的血洞,而血洞已經結痂,不只用何種方式維持著正常的呼吸,若非還有一張尚能談吐的嘴,以及那幾顆爛牙,沒有任何人會把他當做人。
他的皮囊緊緊貼著身子,看不到半點肉,即便是骨骼也都彎曲變形,渾身上下也沒有半點人的氣息,也正因如此,無論是他還是之前在這間牢房附近被囚禁的張劍過,都沒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忽然開始咳嗽起來,整個身子感覺隨時會在這咳嗽聲之中破碎一般。
「前輩?」
咳嗽聲逐漸停下,他自嘲一笑后,道:「我沒事,我死不了。」
景陽因一時擔憂而抓緊了符文鐵欄的手緩緩鬆弛下來。
「你似乎不是個壞人。」
景陽不知道他從何判斷出的自己不是壞人,正準備問這樣一句,侏儒先開口道:「你的語氣讓我覺得你似乎不壞。」
景陽笑了笑,道:「監察司只抓壞人?」
侏儒跟著笑了笑,緩聲道:「有道理,認識到這一點,你比絕大多數進來的人都聰明。」
景陽聽著他這宛如隨時可能斷氣的聲音,也自嘲地笑了笑。
死寂一片的牢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的笑聲。
「你進來應該沒有多久?」
景陽點點頭,問道:「前輩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進來的?」
「自然是不知道。」
不知從哪個通風口吹來一陣涼風,將火把的光芒吹得不斷閃爍,景陽借著閃爍的光,這才看清了這位前別的臉。
「前輩你……」他內心頓時驚駭,因為他受的刑似乎遠遠超過了自己的認知,也遠遠超過張劍過。
侏儒轉了轉頭,迎合著景陽的視線,在搖擺火光的照耀下,他的臉被景陽看得一清二楚,景陽的嘴中也不禁出現一聲輕愕。
「看清楚了?」
「前輩你……」
「你奇不奇怪,」侏儒打斷了景陽,「這裡沒有別的聲音,沒有其餘的人說話。」
「明明有不少的犯人,卻宛如沒有人一般?」
景陽微微抬眼,觀望這一間間的牢房,視線所及的牢房總共有五六間,其中的三間都依稀看得到人的身影,然而每一位都是趴到在地,沒有任何一位是坐起來的,或者發出聲音了的。
這與他所想象的監察司大獄,有很大的不同。
從他進來到現在,他沒有看到絲毫的刑罰,也沒有聽到任何一聲慘叫,然而這些人卻又都傷痕纍纍。
景陽明白,這很奇怪。
「嗯,注意到了。」
「知不知道為什麼?」
景陽看著侏儒,緩緩搖頭,「不知道。」
「因為他們都沒有力量去動彈,甚至沒有力量去說話,他們的力量被痛苦壓榨一空,他還必須保持力量,和體內的孔雀九武毒鬥爭。」侏儒的聲音壓了下來,聲音本就極其枯澀難以聽懂,一壓低之後,更是彰顯陰森與可怖,宛如深夜魔鬼的低語。
景陽的心頭驟凉。
「我的眼睛,鼻子,耳朵,全是監察司的酷刑挖去,我的身軀被他們如壓榨菜果一樣榨乾,我的骨頭像是泥巴一樣玩弄,我渾身上下都是毒素,我每個三個月都會接受一次凌遲,八年,整整八年,我的嗓子便是在這樣一次次的折磨之中啞去。」
「我無法昏迷,因為我的身體中滿了孔雀九五毒,我的大腦無時無刻都保持著清醒,那毒素不單單給身體帶來恐怖的痛楚,還會刺激大腦永遠保持著清醒,讓你體驗著加持到身上的每一道痛苦。痛苦像大洋的水,你就像浸泡在大洋里遭受磨難可又淹不死的人,水無窮無盡,你在裡面永遠渴望的事情便是大洋乾枯,這樣你就有雙足觸地的那一瞬間,然而你又深深明白,大洋不可能幹枯,而你,永遠不可能上岸。」
「痛苦綿綿不盡,他們有成千上萬種辦法來折磨你,折磨你得到他們想聽到的答案,有成千上萬種辦法來折磨你,滿足他們變態的歡愉。他們讓你死不掉,又讓你感受不到活著的半點快感。」
「曾經我高高在上,曾經我以為我的脊樑永遠不可能折下,然而直到來到這裡,我才發現我錯了,而我發現我錯的更離譜的是,我以為低頭便能得到解脫……」
他緩緩轉頭,用他那根本就沒有的眼睛看著景陽,「然而低頭改變不了一切。」
景陽的雙耳感到了嗡鳴,他無法相信,這是怎樣的酷刑,即便是他,也感到深深的恐懼。
侏儒再度咳嗽,他那乾癟的肺宛如都要從嘴中吐出,一口鮮血從他的嘴中磕了出來。
「唯一解脫的方式,便是接受到的痛苦太強烈,強烈到已經足夠超越孔雀九五毒刺激腦海的力量而徹底昏死過去,那段時間,便是你唯一輕鬆的時間。」
侏儒的語氣漸漸輕鬆起來,而景陽的呼吸則略顯粗重。
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不是毫無畏懼。
侏儒的語氣變得稍微和緩了些,他頹廢地靠在壁上,道:「或許是在這裡呆得太久,而我的身體已經達到了無法再禁受起他們任何折磨的緣故,又或者他們有了另外集中注意力的地方?總之,我漸漸解脫了些,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昏迷,上一次醒來,這裡還沒有任何其餘的犯人,這次醒來,沒想到便遇到了你。」
「你進來沒多久?」
景陽點點頭。
「你是不是還在疑惑,為什麼進來這些天沒有見到他們動刑?」
景陽沒有回話。
侏儒緩緩說道:「因為他們每個人身體都有毒素在,所以動刑與否,痛苦都在身上,只是多少問題,至於為什麼沒有人來再度施刑,並非什麼別的原意,而是這牢中的規矩便是,新囚進來的三天之內,不允許施刑。」
這樣一說,景陽似乎大概算清了日子,自己進來,差不多有三天了。
「你應該快了。」侏儒不知是同情,還是感到可悲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