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無梯近她心(二)
「耘姬我們共用一盞燈吧,一盞往上走,一盞下去時再用。」我將自己的蟲燈吹滅緊隨她身旁。
「我有青蛾,無懼蟲脂會燃盡。」她不屑道。
「你這青蛾還會發光不成。」我順手從她肩上抓來一隻端詳。
「不許再對我的青蛾毛手毛腳的」黎丹一巴掌拍紅了我的手背,生氣的說「它們會飛。再去貨船中取一些蟲脂上來,根本不是難事。」
即便如此,我也不敢亂用我的蟲燈,就怕她使詐「難道我們真的要硬闖九層蟲潮不成,這和九死一生有什麼區別?」我有些不確定她和聖母的意圖,便問。
「死這個字本來就是用來征服的,你既然怕了就給我認輸吧。」黎丹圓溜溜的火熱目光威逼著我。
我直搖頭「耘姬你有沒有腦子,你這叫以死相逼,太過分了吧你。」
「少廢話,你是不是不打算走了?」耘姬以為我是認輸才止步,目光睥睨道。
「瞧你這麼自信,應該是帶了蠱母吧,不如借我用用。」我捧出手笑道。
苗族的行蠱之人,懂得用百類劇毒蟲,在瓮中互相蠶食,最後強存的烈性桀蟲,便是蠱蟲。若讓數百同類蠱互相蠶食,所存者,便是能直接生育蠱蟲的蠱母。
可惜蠱母陰寒無比,唯有精血陰柔的女子能夠將其飼養。
「你打算用毒織術?」黎丹和我算得上半個同門,知道一年蠱可以控制幼蟲,十年蠱可以控制成蟲,五十年以上便可控制蟲王。
「既然我們都好奇這九層含元洞到底有什麼,今天老母給了我們機會,豈能不去探個究竟。」見她執著的樣子,就知道她一定是有御蟲之物在身,若不然她那來的自信的要對我以死相逼。
「蠱母我只有一隻。可……」
「那我們就一起用吧。」我趕緊打斷她接下來的可是「比試就要公平,不然你好意思給老母說你勝之不武嗎?」
「它就是我養的蠱母。」黎丹背對向我,指著她那生艷的蝴蝶骨間,匍匐多時的靛青色長天蛾。
我伸手未及觸碰,蠱母便警惕的輕抖翅翼,扇起一股毒勁雄厚的炙風,滲得我趕緊收手「好燙,又感覺好涼,這也太凶了吧,真像你。」
黎丹白我一眼「蠢貨,蠱母乃至陰至毒之物,陽壯的男人若想碰它,還是先把自己給閹了吧。」
「它就是在證明,我是個非常陽壯的男人。」我得意一笑又說「這蠱母在你身上,我遇見蟲襲還不是一樣會死得很透。」
黎丹雙目氣鼓鼓的看著我,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說「那就這些破盲蛛,你還能織出個花來不成?」
「盲蛛手腳緩慢,我自然不會用他們。」我指著上方說「這些盲蛛處於含元洞最底層,想必是被上一層的蟲類所欺壓,你知道蜘蛛最怕什麼嗎?」
「怕蚰蜒?你要用我的蠱母控制蚰蜒。」黎丹背過身去,顯得不願,因為蚰蜒又稱之為鐵錢龍,攻擊性非常強。
「那你就多等等我。」我回到石林中,花了一刻鐘時間扳下一兜指頭大小的石帽,全拋在地面說「你既然捨不得你的青蛾,那我們就先用盲蛛搭配鐘乳石編織一具石傀。」
黎丹也沒得選擇,與我一道擒來百數只盲蛛,毒織手訣勁氣微點,封住其八腳上的一部分肢節,讓他們只能做出一種僵硬的動作,朝著一個方向運動。然後再將它們編製在一起,以石帽為他們的蹄和武器。
把毒織術練到極致,據說能夠用蟲群理水分山,而我練得淺,耗費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才編製出一尊半人高且相貌挫陋的石蠱傀。
黎丹心生不滿「我這趟出去,還有很多重要之事,和你閑玩下不為例。」
「老母既然讓我們走旋梯,想必也是要讓我們練練毒織術,怎會是閑的呢?」我解釋笑笑。
黎丹的虎口握著刀柄,讓蠱母棲於上頭,只見蠱母每每輕扇動翅膀,石蠱傀的七八支腳便會趣步蹣跚的往前。
來到沒有蟲類混居的交界處時,前方灰岩地帶全然是另一種風貌,酥成有無數洞穴,鐵錢龍形似蜈蚣,身雖短足卻粗獷,赤黑相間,追風逐電的速度穿梭其中,讓人難覓其蹤感覺毛骨悚然。
鐵錢龍的身形雖然比盲蛛小上許多,卻是以蜘蛛為食的五毒殺手,黎丹控制石蠱傀,微微踏足它們的領地,鐵錢龍立刻發飆,貪婪的暴食而來。
數十隻鐵線龍竄上石蠱傀的體表,蠱母便控制盲蛛收縮石帽,捲成一道中空石,球攜著大量鐵線龍往下滾動。
蟲類很少混居,二者一旦交惡,便會斗得你死我活,在盲蛛還未湧上之時,我趕緊抱起蠱傀來逃至石林中,和黎丹一起用石頭鑿出一坑當瓮皿,再將蠱傀填入其中。
黎丹指尖劃破手掌,用精血餵飽蠱母后,它凌駕於瓮坑上空,撲扇翅翼揮灑出遏毒粉。
能制約蟲類的毒粉,煲瓮一炷香后,蠱傀僵硬裂開,鐵錢龍溫順從縫隙中爬出,盤繞在蠱母身下,乖巧的楊著觸鬚,好像是在奢望蠱母能給解藥。
看著耘姬劍繭密布的掌心,用山淚敷住的血口,心有愧疚的說「耘姬真是麻煩你了,有這些玩意開道,想必再衝上一兩層絕對沒問題。」
「那來那麼多廢話,跟我走便是了。」黎丹雖然善於謀害他人,但說話時從不拐彎抹角,給人一種大方的凌冽感覺。
尋常昆蟲行動遲緩,鐵錢龍卻是足枝發達的異類,穿梭平坦道路簡直快得出奇,有它們當誘餌,一路上的蟲潮都導散得四分五裂。
這樣迅疾的蟲類之所以生活在含元洞底層,則是因為它們的毒性太弱,無法與其他劇毒之物抗衡,但逃生能力的確非比尋常。
鐵線龍就像一道分水嶺,先讓它們探路,我二人遲上一分在追上去,幾乎看不見蟲族的動靜。
可到第五層的時候,這一套似乎行不通了,交界處鐵錢龍群搖擺不定不敢越雷池一步,認定前方有比青蛾更厲害的蠱類。
蠱是人為異化而生,可分為見效蠱,寄生蠱,埋伏蠱.……雖錯綜複雜,但也能大致分出五類。
以傳說中,寄生苗族祖帝蚩尤之屍而誕生的古蝶蠱祖開始,以下分為奇府蠱聖,司河斧頭爺,長青蠱母,傀儡蠱子,飼蟲,這幾類,都會無條件服從高類蠱族,先天抱以畏懼之心,當然對於方血統高貴的蠱子,那就得另說了。
黎丹對著青蛾滴上燃燒的蟲脂,讓其飛舞至前方探路,青蛾微作猶豫。忽上忽下一陣后,才撲向前,我猜測,前方的蠱物只是比十年份青蛾蠱母資深一些,悠悠飛出十丈遠,一道巨影,嗝聲一口,便將燈蛾吞沒在黑暗中,接著是一片震動和嘶嘶的嘴唇摩擦聲,就好像有兩道生物在爭搶著那麼一丁點食物。
我用手扇了扇前方盪出的腐臭味,捂著嘴難受的說「耘姬前面似乎有蠱蟲在養屍,這中間地帶應該是含元洞最凶戾的地方了吧,我們還要上去嗎?」
「當然得上,老母的熏黃可不是白給的。」黎丹當真倔脾氣,不由分說,便將熏黃粉抖入燈盞中,飄出縷縷黑煙。
「熏黃放燈里,是想我倆當場斃命嗎?」我大驚失色,熏黃乃至陽之物,少用御陰,多用斃命,山淚雖能解百毒,卻屬陰物,根本無法抵禦陽勁。
耘姬朝著後方深吸一口氣,托著燈盞便大步流星而去,見她往未知的地方狂沖,不要命似得,我即使再不情願去送死,也沒有挽回和自己逃走的餘地,同樣深吸一口氣,梗著脖子與之一路。
吞沒青蛾的地方,盤踞一頭嘴中涎液病態溢出的巨蟒,五六丈長的身體,鱗片光禿,滿目瘡痍,似乎飽受寄生蠱摧殘多時,見我二人鮮活,便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身形,挪移襲來。
「這種養蟲之肉,千萬不能碰,一刀下去准說不定會濺出一堆鑽你七竅的陰狠蠱蟲。」一旦遇上是能躲就躲。
耘姬見它不靈活,杵著環刀,從蛇頸下側身滑過,我也縱身一躍,踏上蛇身,謹慎注視下方時,啪啦的一聲,一隻手臂從蛇脊處猛然穿透而出,皮包骨的精悍手指直逼我的腳裸,我震驚之餘,後足尖一點,倉促飛回黑暗之中。
我輕功一向輕盈,耘姬沒能發現我的跡象,卯著勁,舉著燈,顧自遠去。
黑暗像極陰冷的火焰,裹得我氣血上涌,心驚肉跳,我估摸環境,挺身後躍,回交界處,趕緊打開囊袋,將熏黃盡數撒在地面和衣裳上,防止已經無主的鐵錢龍朝我攀爬。
胸腔里的心跳聲和脖子上的脈搏浮動,前所未有的一清二楚,我的心中不免焦慮「剛才那支手臂到底是何人的?難不成,吃蛇肉的還不是蠱,而是一位妖人?」
即便看不見,也能夠清楚感覺到,有濕漉漉的衣衫在拖動,暫時無法前進和撤退,只能原地穩態,伺機而動。
「嘎嘎嘎……」有人喉嚨里發出不自然的怪笑聲,伴隨而來一陣帶著潮濕腐臭氣息的爪風,沖襲向我的面門。
我已侯劍多時,輕喝一聲「撥雲瞻日」壯膽,迅捷斬斷他的手臂,地面開始震動,似乎有巨蟒前來相助,他不容我喘息,又一抓撩我下顎,我將風沫劍一豎,讓他指縫傾刃而上,
妖異的事情再次發生,他的手掌分叉成兩面,依舊在對我抓撓。這般沒有痛覺的撲殺,讓人驚異他是否是活人。
「死開!」我懼而生怒,一腳踹向他的腹部,只感覺,像捅破裝水的囊袋,泄下一片惡臭之物,他摔倒在地,嘴中嘎嘎嘎不止,身後的巨蟒也發了狂,甩著一堆爛肉搖擺向我,我往石壁上靠攏。
足尖輕點石幔一丈,插劍其中,立於其表,巨蟒控制不住它千瘡百孔的身體,往旋梯一路滾下,不甘沖我嘶舌。
我離地一丈,還未及慶幸大難不死,下方又是刺耳的呲溜一聲,一尊勁氣十足,極其危險的怪東西撲襲我的喉嚨,我只得拔劍硬懟,並與它一道滾落在地。
四五隻鐵錢龍順勢躥進了我的衣領,在體表上扎來咬去,我也完全不敢丟劍去止住身上的奇癢難耐,因為我並不清楚砍到的具體是什麼鬼玩意兒,是人手人頭,還是蟒的尾,只感覺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我劍上攪動。
「上面是死路,忘川你在那兒?找到路了嗎。」萬幸耘姬已經發現狀況不對,迷途知返,尋我而來。
「耘姬……你快來,我受不了了!」鐵錢龍之毒,癢得我牙冠咯咯銼響,光源近來時,劍上掙扎之物也顯現而出,是一條有手臂大小的金色蠶蟲。
再看看被它蠶食之人,喉結爆裂,身冷麵滯,白得就像一張紙。我長舒一口氣「萬幸這尊嫁身絞命的玩意,沒撲在我身上,不然甚比百隻鐵錢龍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