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棺山村
驛站距離山谷的出口並不遠,駛出遮天蔽日的險峰地帶,四周豁然開朗,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順著山盆往下放眼觀望,水碧鶴逾白,山青花欲燃,縱橫著三條岔道河,東面和東南的岔河,通往被契丹人屠戮的永安村和永寧村,黎丹便是以這條河推斷出契丹人的下一處襲擊目標。
囚車順著往北的河灘,悠悠行徑在峽谷中。展望峽谷兩旁,山崖間,成百木架上橫陳著如出一轍的篁竹棺材,就好像蟲子在樹梢上結下的繭「小乙兄弟,你們奔馬寨的人死了,就是這麼下葬的嗎?」
「奔馬寨人死後,本來是要洞葬在我們棺山村的,可是免不了一些見血橫死的人,怕它們一生怨氣難消,就只能露天埋葬在山崖上,等著老天用光、雨、雷,洗刷他們的怨念。」
這些棺材孤立風中,無一生靈敢接近,不論是飛鳥還是頑劣的山猴子,都避而遠之,讓小乙的話有了一些真實性。
而我也聽師父說過一些,奔馬寨人,洞葬不蓋土,也不火焚,意為一個棺材一個靈,護佑子孫後代。
唯有和中原人而戰連天的時期,非正常死亡的村民才會被火葬。
而實行懸棺葬,我還第一次聽說。
繞著河灣行過三里,蠱鈴聲愈漸清晰,渙山腳的房屋熙熙攘攘,一方共工系苗人擇水岸而居。
「嗷嗷嗷嗷嗷」
青狼犬吠過後,村口木支哨塔上,放哨的侍衛,彎弓搭箭,聲音高亢,警示道「前方何人,立刻停下!」
兩頭帶著獸神假面的白貘熊,內八字走出門外,唯命是從的站起身,揮著刀鋒一般的爪子,齜著牙齦不讓我二人靠近。
喀小乙取下面具,招招手道「彌羅哥是我。」
「小乙,你小子不是當兵去了嗎?」彌羅瞪大了眼,后又對村裡大喊道「小乙回來了,大家快來迎接啊。」說完又從哨塔旁的繩梯滑下,負著弓箭,一臉喜悅的狂奔而來。
小乙跳上他結實的胸膛,被他緊緊抱著,往村口慢悠悠走去。
「小乙我可想死你了,每年捕魚節總是盼你回來,你不在的這些年,其他村的人可油子了不少,蛤蟆湖裡的魚都快被他們撈光了,你再不回來的話都快就只剩下了蛤蟆了,對了,你是怎麼回來的啊,不會是當逃兵了吧。」
「怎麼會呢,我現在絞了土匪,立了軍功,當上了十夫長,要不了不多久,就是百夫長,若以後當了大官,我就讓棺山寨變成像奔馬寨一樣富裕的大山寨。」
小乙滿臉得意,吹噓著自己的豐功偉績,全然忘了我的存在,看著圍簇在囚車旁的村民,還有一群小朋友哧溜著鼻涕,獃獃的問我「大哥哥你是誰啊。」
一位大嬸表情神秘的說「這是小乙叔叔抓來的犯人,小孩子可千萬別和他說話。」
「為什麼啊。」
「這樣的大壞人一旦知道你們是誰,就會把你們拐走賣掉,萬一買給了中原人,你們怕不怕。」
小孩子們瞪大了眼,有人冒頭說「我奶奶說中原人就喜歡吸小孩的骨髓,我們快跑啊。」一幫膽小的毛頭孩,捂著眼睛匆匆跑去,也有膽子大的朝我丟著石頭,做著怪臉。
囚車被牽到村口的時候,談笑風生的話頭立刻瞄準了我「小乙兒,這傢伙是誰啊?」
「他啊。」小乙高興的表情,立刻就暗淡了下去,解釋說「龍寨的大人說我履歷軍功,就特許我回來探親幾天,而他呢,是我特地抓來給你們奏樂的中原人。」
中原人三個字,小乙幾乎沒有發出聲,周圍村民面面相覷一番后,一人將木棍伸進囚牢朝我拍來「中原人終於落到我們手上了,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我一把擒來,抖成三截。
村民一臉驚奇「嘿誒,小宋國佬還敢還手,膽子很肥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村民就像被驚動的蠱獸,臉上寫滿殘暴。
「打死這個中原人!」
「狗日的小宋國佬,不得好死。」
貘熊用肩撞動囚車,村民趁我身形不穩之時,探進各式農具連攪帶刺,我主要防著鐮刀這一類要命的利器,免不了被一些棍棒痛擊在身上,這些干農活的村民,呼嘯一棍子下來,狠勁十足,打得我直發怵。
「別打千萬別打,他是龍寨大人借給我的,讓他彈完琴,我還得讓他完好無損的回去。」小乙擠過人群,勸說並攔阻著野獸一般的村民。
見他們打得高興,根本不聽勸,我痛呼道「別等了,快把馬車開走。」
「咦?他不是中原人嗎?怎麼還會說苗話。」村民疑惑之時,小乙跨上馭位,狠牽馬鞭,揚長而去。
我抖掉身上的稻草,輕觸身上的淤青,痛嘶了一口氣「下手也太毒了吧,還真把我往死里打。」
「密使大人,真是太難為你了,若是我剛才在囚籠里根本躲不過去。」
「在你們村太危險了,你準備把我送去那兒。」看著棺山村內,幾乎每家每戶的門前都有獸籠,不是巨猿就是貘熊,若全撲來,小乙攔不住,我絕對會被它們扯成碎片。
「大人今夜我先和你去禁山上歇息一晚,明天狩節開始前,我再請你下去彈琴。」
看著渙山上各處黑黢黢的陰暗洞穴,想來就是共工系人的洞葬所在。
馬車行到半山腰,棺山村一覽無餘,大約上百戶人家,七八十頭福澤獸。
有福澤獸防禦的村莊,戰鬥力應該是四系苗族中最強的吧,又怎麼會有人傻到視這座村莊為下手對象,黎丹是不是失策了?
就在這一刻,我腦海中出現了非常不好的念想,驚醒一般問道「小乙其它村子是不是和你們村一樣,都有這麼多福澤獸守村。」
「當然啦,福澤獸是我們共工人的根本勞動力,要不然早被土匪給蕩平了。」小乙知道我在問什麼,但就是不確定道「契丹人襲擊的村莊,福澤獸的響蠱面具都被打碎了,蠱獸為此就發了狂,可是.……」
見他撓撓頭,我追問「你知道什麼就說吧。」
小乙想了想,道出自己的疑惑「蠱獸就算脫掉面具,也很忠誠的,我飼養野獸這麼多年很清楚,獸類和蠱蟲都一樣,一旦認人為領袖,就會一生一世保持對主人的恭敬態度。」
想到黎丹說苗族中有內應,我問「那如果是主人叛變了呢?」
「不可能。」小乙一口否決「我在棺山村長大,村裡的人就像親人一樣,我也實在想不出他們為什麼要同室操戈。」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乙這樣說我也不好再深究什麼,但今夜還是做一些防備好。「小乙你能讓村子里的福澤獸,明天暫時離開村子嗎?」
小乙很吃驚的看著我,搖搖頭「平常的話,可能說得通,但明天是狩節,就是全村人斗獸的日子。」
這麼說來蠱獸暴動是遲早的事情,我心裡咯噔一下,看來只有等著黎丹派南織軍支援了。
距離洞葬口十步遠,小乙匆忙下馬,將馬韁系在松樹上,勾著頭,跪爬到囚車旁,頭也不敢抬的說「密使大人,山洞我不敢進去,怕打擾祖宗休息,今天就勞煩你在車裡住一晚,我明早就來接你下去。」
說完,丟給我一袋乾糧便狂奔下山坡。
我靠這傢伙也太膽小了吧。我還沒來得及攔他,他便不見了影。
但吩咐他的事情也算是辦到了,這裡遠離棺山村,不會有人打攪,我就算悄悄的下車也不會有誰發現。
好奇的走到洞葬口,從邊緣悄悄探頭,往裡看去,千人有餘的山洞內,鋪滿,更可以說擠滿一地新舊不一的棺材,棺材下面的岩石地,怪異的生長出地毯一般的莎草,朵朵妖艷的紅花探叢而出。
這種小地方和老母的含元洞比起來,也就那樣吧,我拍了拍棺材,木質還是挺乾燥的,免得我晚上到處找柴火燒。
「咚咚。」
可就在此時,身後的棺材似乎被動驚動了,我被它嚇得不輕,一下就跳在了棺材板上,死死壓著棺材蓋,免得裡面的東西跑出來,可越是壓制裡面的動靜越大。
聯想到懸棺沒有生靈敢靠近「難不成棺里有蠱?」我掏出袖兜里的將軍蠱,下意識的搖了搖「嘰嘰嘰嘰.……」
刺耳的蛐蛐聲過後,整個洞穴的棺材就像來了生氣,回應著木板咯吱的轟響一片,深藏洞底的棺材,腐朽多年,咯吱一聲便裂了口,鑽出來一條似蜈蚣的巨型蠱蟲,楊著上肢,擺弄著細長的觸鬚。
我心中嗤鼻一笑,這些奔馬人啊,放出一些先祖神靈不可侵犯的鬼話,其實就是瞞著所有人,山洞中以人肉養了蠱。
我身下的棺材顫抖不止,顯然不是普通蟲類的力道,當我誤以為是蟲王或者蠱母的時候。
一位男人的哭腔傳了出來「先祖大人,放我小人吧,小人知錯了,小人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