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胡不歸

  閻行在涼州看得最多的還是那種戒備森嚴、據險而居的塢堡，他受眼前景色的影響，心情也變得更加放鬆，聞著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氣息，感受著造物者天然的饋贈，再轉頭看看笑靨如花的少女，閻行由內而外地感到快意，他脫口而出地說道：

  「美，真美！」


  少女看到他對著自己說道，以為他又在調侃自己，臉上微微一紅，輕啐了一口，轉頭過去，有些羞澀地不去看閻行的臉。


  閻行沒想到自己無意間又讓兩人產生了綺思，他尷尬地笑了笑，正打算開口調解一下氣氛，少女已經自己調整過來了，她拿出烙餅和雞卵遞給閻行，笑眯眯地讓他趁熱快點吃。


  閻行手中握著還帶有餘溫的雞卵，心裡湧起感動，他知道這肯定是少女一直用體溫來幫它保溫著的。他又沖少女笑了一笑，才愜意地坐在了山坡的草坪上，開始慢慢吃了起來。


  少女看著閻行吃得津津有味，心裡也很開心，她也跟著坐了下來，靠在閻行的身邊，看閻行吃東西的樣子，她眼睛笑成了月牙形，靜靜地不說話。


  當少女愉快地沉浸在兩個人世界里的時候，天空中傳來了一陣大雁的叫聲。少女抬頭一看，只見一群北返的大雁正排著整齊的「人」字形從自己的上空飛過。


  少女臉上的笑容微微凝結，她有些發愣入神。


  南下的候鳥要歸家了嗎？南方那美麗的景色也留不住大雁的心嗎？

  少女嘆了一口氣，她突然又站了起來，望著滿目美景，用她那清脆動人的聲音吟唱了起來。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這一首《邶風·式微》韻律和諧優美，情感宛轉有情，原本表達的是思親勸歸之情，但在少女口中，思念的曲韻未變，卻增加了幾分留戀不舍之情。


  想必他家中也有佳人此刻正高倚樓閣，望眼欲穿，哀怨地唱著「式微，式微！胡不歸？」吧。


  少女一曲唱畢，眼眶微紅，望著遠近的田園山景久久不語。


  閻行看著少女稚嫩的身影，在心裡暗嘆了一口氣。相處的這幾天來，少女的善良淳樸心性、清新脫俗的氣質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就像一朵開在深谷中的幽蘭一樣，雖然不施粉黛，卻依舊沁人心脾，讓人難以忘記。


  閻行不自覺地想起「幽谷有佳人，遺世而獨立」這句話，這個天真善良的少女也許更適合留在這個與外界紛擾不休相隔絕的牛尾聚，也只有這山中的美景才配得起她的高潔。至於自己，自打重生以來就已經註定不可能再走回頭路。


  他屬於山外紛亂不堪的世界，奔波驅馳，浴血沙場，身不離甲，坐不離鞍。


  眼前站得兩個如此近的人，實際上卻是來自兩個世界的人，註定只能夠在這個幽谷中短暫邂逅，然後擦肩而過。


  閻行不可能帶走少女，也很難給她一個像牛尾聚一樣安定的環境，但他卻是虧欠少女最多的人。牛尾聚的山民雖然收留了自己，但自己也幫助他們擊退了亂兵的襲擾，互不虧欠，雙方可以說是只是一種互幫互惠的情誼。但對於少女，她幫自己療傷，帶自己來到了牛尾聚，為自己做了這些事情，但自己卻沒能夠回報她什麼。


  若是能夠讓她忘卻這一份本不應該遇見的緣分，不用受離別之苦，那她也許在山裡會過得更開心吧。


  閻行暗暗在心裡想道。


  可是就如同後世晉朝王戎所說的，「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這一份短短交集、卻又相遇相知的感情，豈是凡人能夠輕易就忘記的。


  學不了太上忘情，也不能夠為情所困，就只能夠將這一份真摯的感情埋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


  閻行看著少女的身影，心裡感慨萬千，他站起身，走到和少女並肩的地方，沒有看少女，而是和她一樣望著這大自然的美景，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


  「我明天就要走了，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可惜臨走之前，我也沒有能夠回報你什麼。」


  少女聽了他的話之後，一直徘徊在眼眶的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她連忙將自己清秀的臉盤向上昂起，硬生生地將眼淚收回眼眶。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流淚，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