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危險

  若是這世間之人不再為了功名利祿廝殺不休,你也能夠不用再流血受傷了。


  聽到少女真切的期盼,閻行心中感慨,卻只能在嘴邊泛起一絲苦笑,他知道,少女這個願望也許在未來的幾十年間都很難實現了。


  若是你用赤子之心來看這個亂世,那這個亂世又會如何對待你呢?

  閻行眼光快速飛躍了遠近的山川林木,他的眼光穿透一切,彷彿看到了在聯軍宴席上的明爭暗鬥、波詭雲譎,看到了在戰場上聯軍右翼突然撤退,將其他的聯軍人馬陷入萬劫不復境地的情景,看到了自己一方的聯軍兵敗如山倒,被漢軍的鐵騎踐踏殘殺的慘狀,看到了自己奪路而逃,且戰且退的倉皇狼狽,看到了自己的部曲被漢軍殺得東奔西逃,看到自己的騎從被追得從馬鞍滾落,看到自己士卒離散,單人匹馬逃竄山林的苦楚,看到了照夜白精疲力盡,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的樣子······

  往事的一樁樁、一件件像夢魘一樣朝他的腦海中襲來,他深深吸氣,又深深吐氣,無意識中地將手掌緊緊握住,指間骨骼發出格格的聲響。


  那些隨著自己一邊死戰,一邊沿著汧水向南急行逃難的部曲騎從再也不可能活過來陪自己一起並肩作戰了,那些幾乎全是騎兵的漢軍、那些自己怎麼逃竄也沒法甩開他們的游騎依舊會在自己的夢中出現。逃亡的一路上,幾乎每一里地都曾經發生過激烈的廝殺,而自己殺出的那條血路上,同樣地染滿了自家部曲騎從的鮮血。


  閻行深深地呼吸,他很想竭力平復著激動的心情。他很想竭力告訴自己,這一些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自己若是還想有所作為,就不應該為之激動,自己只有變成那種心硬如鐵、不再受感情波動起伏支配大腦的人,才能夠在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亂世中成為強者,可他現在的大腦卻完全不受理智的影響,滿滿都是曾經充滿血淚和恥辱的一幕幕。


  畢竟那些死去的,都是與自己一同成長起來的子弟兵啊,是曾經和自己馳馬彎弓,狩獵飲酒的活生生的人吶!他們中的許多人自己都能叫得出名字、知道他們的家在何處、家中又有些什麼人。


  閻行無法忘卻閻順去引開敵人前和自己說過的話,他無法忘記甘陵在突圍的時候對自己的嘶聲大喊。他們對閻行的信任,一如閻行對他們的信任。自己還曾經以為能帶領這支隊伍做出一番豐功偉績,以為能夠帶著大多數人突出重圍,然而最終的結果卻······


  「你怎麼了?」


  少女不知道閻行被勾起了血淚斑斑的往事,感覺到身後似乎不對勁,一回頭看到閻行身軀微微發抖、臉有異色,關心則亂下不由驚呼出聲。


  閻行霍然回首,眼中凶光爆現。少女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但她沒有被嚇退,反而伸出縴手緊緊地地握著閻行的手,一臉關切地看著閻行。


  手上傳來的力道和溫度讓閻行從仇恨的迷障中掙脫出來,他反握少女的縴手,搖了搖頭,輕輕說道:

  「我沒事!」


  被握住手的少女臉色一紅,看到對方神智重新恢復清明,稍稍鬆了一口氣,但是心中的擔心依然沒有全部放下,依舊憂心忡忡。看到少女擔憂的的神色,閻行心中不忍把心中的血淚往事在少女面前提起,就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擔心。


  為了轉移少女的擔憂,閻行收斂心情,轉移視線四下巡視,最終將視線鎖定在身邊一株野草上的一條青蟲,他指著野草說道:

  「你看那株野草?」


  「嗯,有什麼特別嗎?」


  「你看到了上面的蟲子沒有,這小蟲緣草而上,屢墮不已,卒至莖端,可見其生性之頑強啊!」


  少女睜大眼睛看著青草上的蟲子,又轉回來看著閻行,她知道閻行接下來肯定有話要講。


  閻行有意讓少女安心,他目光炯炯,踔厲風發,慷慨說道:「人之臨事,當如是矣!故大丈夫雖累遭困辱,百折而不撓,卒建不世之功焉!」


  說道這裡,閻行眼中飽含柔情地看著少女,他的話一字一頓,就像在說一個矢志不渝的誓言一樣。


  「我相信只要天下的英雄之士上下求索,百折不撓,這亂世終有重建太平之日,到那個時候,這世間百姓也就沒有人再無辜地流血傷亡了!」


  她聽完閻行的話后微微頷首,她知道他話中的意思,也願意相信他。


  少女重新回首展望這遠近的山林美景,嘴角帶笑,彷彿就在看著未來重歸太平的人世間一樣。


  兩人在山坡上單獨相處,少女始終沒有出言挽留,而閻行也沒有做出什麼諸如十年之約的承諾。雖然相識不久,但兩人都清楚對方的心性,也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不在臨別前給對方留下遺憾和牽挂。


  少女不願意出言挽留是因為她知道眼前這個男子是一個胸懷天下的豪傑,他註定不可能像尋常山民一樣陪自己在這山中終老一生,自己出言挽留他,其實就是在親手毀了原來的他,所以雖然她心中千般不舍,但一直咬緊嘴唇不肯出聲挽留。


  而閻行本著「言不輕信,人不負我;諾不輕許,我不負人」的態度,他也沒有向少女許諾什麼,自己此去關山重重,前途兇險,縱使自己有千般武藝,萬般豪情,也不可能萬無一失,與其自己在前途莫測的時候還要給少女一份虛耗年華的許諾,就不如斬斷情絲還給雙方彼此一片凈土。


  也許再過不久,她就能夠忘了自己吧。


  閻行和少女在山坡上呆了大半天,也是時候要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依然是少女在前面帶路,閻行緊隨其後,那頭小花鹿也跟著在後面蹦跳追逐,一切好像從來沒有改變過。


  來的時候要笑著,回去的時候也要笑著。


  可是禍不單行,在路上,兩人再次遇上了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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