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梟桀
徐榮等進了自家的營盤,揮手讓親兵把王鐵子帶下去,安排讓人去找瘍醫給他們療傷。然後才看了看急躁的徐琨一樣,輕聲說道:
「你跟我來!」
徐琨看到自家舅父這種如臨大事的神色,他內心愈發不安起來,他實在不明白自家的舅父為什麼今日的舉止如此反常,不就是招降一個看起來有點能耐的俘虜嗎?
徐榮也不顧徐琨的不安表情,他直接走進了自己的軍帳中,徐琨跺了跺腳,也隨即趕了上去。
看到自家舅父已經走進了軍帳,徐琨連忙跟上,他剛剛掀開帷幕,正想著如何措辭跟言行有些奇怪的舅父溝通,負手而立,站在帳中的徐榮已經出聲:
「我看你還是死了招攬那個俘虜的心吧!那個閻艷絕不是你看到的那麼簡單,多謀偽誠,此人確非善類,不如一刀殺了了事!」
聽到徐榮的話,徐琨心中一急,直接把帷幕撇下,他局促不安地說道:
「閻艷此人雖依附叛軍,作孽三輔,或有前惡,但才堪大用,甥兒惜其之才,才想為舅父將他招攬至麾下。如郭阿多之徒,尚可以武勇聞于軍中,可見軍中用人,當重才幹,不拘於前事者,方有後效!」
徐榮聽到徐琨這些發自內心的話,他不由在心中嘆了一口氣,自家這個外甥雖然頗有才幹,但終究還是少年心性,少了幾分老成的閱歷,他想要用恩義厚結其心,卻不知道恩竭則慢的道理,這樣又豈能夠去駕馭那些桀驁不馴的叛軍俘虜。
而且對於徐琨直呼軍中郭阿多之名,徐榮眉頭一皺,這種不知輕重的言語豈是他這種軍中小輩能夠說的。他立馬加重語氣,冷聲喝道:
「豎子放肆,那郭汜又豈是你可以直呼名諱的!」
徐琨話剛出口,也知道自己剛剛一急,又說錯話了,連忙拜倒謝罪。他剛剛所說的郭阿多就是董卓軍中的郭汜,他在從軍之前是盜馬賊一個,在被董卓的兵馬擒獲之後,董卓惜其勇力,將他收入麾下,歸順后的他每每陷陣作戰都十分兇悍,在勇士如雲的董卓軍中也是個排得上號的勇士,此次與涼州叛軍作戰,斬獲也不少,已積功升為假司馬。
人得志之後就特別在意自己的以往那些不堪的往事,郭汜也一樣,最容不得別人提起他作盜馬賊的往事,而且他又是個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性格,平日里和李傕兩人就跟徐榮有些構隙,確實不是當下的軍中小輩徐琨可以隨便置喙的。
徐榮看到徐琨已經認錯,也不再責怪於他。他重新回歸話題,耐心提點這個被自己著重培養的外甥。
「我並非拘於鄙見,惡其前罪。那個王方飛揚跋扈,桀驁難馴,我一樣願意用他,這是為何?」
不等徐琨出聲,徐榮就已經接著自己的話頭說下去。
「那時因為此人雖然如同野馬一樣難馴,但只要遇上好騎手,稍加鞭笞,磨去野性,就能成為一匹聽命服從的良駒。今日我先用施恩於他,救其一命,接下來再以雷霆威勢剝其傲氣。恩威之下,盡收其心,如此方可以觀後效!」
「而閻艷此人,面善心偽,又武勇過人,端是叛軍中的梟桀之輩,今日不過是力屈而降,又豈是你能夠輕易收為助力的!」
徐琨聽完徐榮的定下關於王方、閻行兩人的論調后,不甘心地努努嘴,少年人身上就是有一股叛逆的執拗勁,只不過訓斥自己的是自家的舅父,他才不敢出聲反駁。
但徐榮目光炯炯,此時哪裡看不出自己外甥心中的不服氣,他繼續說道:
「閻艷此人今日在場中的行為,你跟著我在角樓上都看得清楚,你說說他是如何做的?」
「···」
徐琨頓時語塞,他當時看場中的亂斗看得眼花繚亂,關注閻艷的行動也是著重在看他後面跟王鐵子的交手。顯然現在自家舅父當然不是要考校自己觀察武藝招式的眼力,那他一時間就說不出話來了。
徐榮掃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說道:
「先前他和剩下的幾伙俘虜一樣都在觀望事態,可實際上他的人和其他伙俘虜卻立判高下,你可知為何?」
「閻艷此人勇武過人——」
「勇武固然是一方面,但此人心中的謀划才是其厲害之處。他人旁觀,眼光卻不離筐中之食,而他旁觀,卻是將整個俘虜營都算計在心裡。欲殺王方,是誅魁首而立威勢,分兵奪食,是肥自身而弱眾人,后發藏私,是驕眾心而少樹敵,低首斂眉,是偽屈順而圖後起。」
徐榮打斷了徐琨的話,一口氣將自己對這個閻艷的評價解釋明白,他頓了頓,又語重心長地說道:
「再加上此人以俘虜之身,一夜之間收聚舊部,可見其平日之能啊!你自忖處在他的位置,可能夠做得比他還好?」
這一番話把徐琨說得寂寂然,心中產生了一種無力感。
莫非這個閻艷真如舅父所言,當真是大偽似真之人?先前和自己推心置腹的交談,只是他的潛伏爪牙的一種手段?
看到徐琨訥訥說不出話,徐榮呼出了一口氣,才幽幽說道:
「琨兒,選人不識其法,馭下不得其道,徒任恩義而無威信,強弱不得其位,長此以往,必生大患啊!」
若是眼前拜伏在地的不是自家的外甥,徐榮才不會給徐琨講這些道理,看到徐琨沉思不語,徐榮也沒有再多說。
過了半響,徐琨才慢慢明悟過來,他有些羞愧和不安地問道:
「那舅父的意思是?」
「先讓李蒙去認一下人吧!」
李蒙是徐榮的麾下,統率著斥候騎兵,專門負責「軍斥候、踵敗軍」的任務。跟隨徐榮守過陳倉,追擊過撤退的叛軍,也已經積功升為軍候了。聽說要讓李蒙去認人,徐琨愣了一愣,問道:
「這是為何?」
徐榮面色深沉,沒有答話。他在腦里回憶起了自己在汧水河畔圍殲那小股狡猾的叛軍潰卒的那一幕,有一個血染征袍、驍悍魁桀的叛軍將領硬是從他的重重包圍中衝殺出來,而率領游弋在重圍外的游騎的李蒙親率騎兵去追殺他,反而被那個叛將殺退,這種拔山貫鐵之勇恐怕也只有古人孟賁、烏獲才能夠比擬的吧。
而這個閻艷極有可能就是那個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