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複壁

  看到散落在地的竹簡帛書,周良心中一動,將兩個手下留在門邊,抬腿就朝最近的一卷散開的竹冊邁去。他彎腰撿起竹冊,展開一看,開頭是《論語》中的公冶長篇:

  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周良咧了咧嘴,臉上浮現出一絲譏諷之色。他雖是刀筆小吏,但年少之時也曾拜師求學、頓首受經,涉略過儒家經書,對這個「孔子嫁女」的典故還是知道一二的。


  據說,這個孔子之徒公冶長能讀懂鳥語,因為用鳥語幫一個老嫗找到她兒子的屍體,而被誣陷為兇手,身陷囹圄。但孔子知道他的品性為人,又憐惜他含冤受屈,於是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公冶長。


  關於公冶長解鳥語一事,先儒多以不經,往往避而不言。儒家經典也因為堅持孔子的「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個原則,對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不講。


  但時下經書註解繁瑣,義理闡發也各成一家之言,尋常人往往是總角聞教,皓首難成一經。就像在「孔子嫁女」一事之上,有人就專門把它和「孔子嫁兄女」一事聯繫起來,高堂闊論,認為公冶長曾受過刑,而南容卻是治世有為,亂世能自保。比較公冶長和南容,南容顯然比公冶長優秀,孔子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公冶長,而把哥哥的女兒嫁給南容,就是為了避嫌。


  對這種牽強附會、繁瑣無味的義理闡發,周良可以說是嗤之以鼻。在他看來,孔子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公冶長,將哥哥的女兒嫁給南容,在常人眼裡,這本就是一件尋常之事。孔子或許就是從才貌相配或年齡大小來考慮,可到了這些大儒博士口中,這件尋常之事卻就成了聖人克己謙讓、故意避嫌的典故。


  這些人口中的孔子學問,就猶如他們本人一樣虛偽,嘩眾取寵,博取虛名,不學也罷!


  就在周良沉思過後,準備將這卷竹冊隨手扔到一邊時,「哇!」一聲輕微的嬰兒啼哭聲突然響起。


  「何人在此?」


  周良矮胖的身軀瞬間變得靈活起來,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一下子就跳到守在外面的兩個手下身後去。


  他警惕地掃視著這間金銀遍地、墨水染榻的內室,他側著耳朵細聽,但剛剛嚇了他一跳的嬰兒聲卻戛然而止,他疑神疑鬼走完室外,朝兩個手下問道:

  「方才你等可曾聽聞有小兒啼哭之聲?」


  「······」


  面對周良有些詭異的詢問,周良的兩個手下對視一眼,有些困惑地搖搖頭。他們看著周良詭異的神情,頭皮也隨即陣陣發麻,想起剛剛橫屍大堂的那些老幼婦孺,他們頓時只覺冷風陣陣,遍體生涼,自己剛剛似乎也沒有聽到什麼,可看到周良這麼大的反應,莫非當真是那些慘死的婦孺化身為厲鬼來報復自己了?


  鬼神崇拜古來有之,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秦皇漢武,求仙問道,樂此不疲。到了時下,更是巫風大暢,而鬼道愈熾。雖然還沒有閻羅王、十八層地獄、輪迴報應一說,但是泰山府君、魂歸蒿里卻是時下大眾所崇信的。


  周良的這兩個手下雖然是李儒派過來的董營士卒,手中也見過鮮血,不是無膽之人。但涼州之人,崇巫卜,事鬼神,當下正值深夜,人多倦意,心神不穩,一驚一乍之下也變得六神無主,囁嚅不敢言了。


  看到這兩個已然露怯的手下,周良暗罵了一聲廢物。他只好抖了抖袖子,心裡默念著「子不語:怪、力、亂、神」,腳脖子不斷發抖,卻強自鎮定,重新走入內室之中。


  重新站在內室之中的周良深深吐了一口濁氣,他在手裡緊了緊那捲竹冊,雖然他半生坎坷,又熱衷財色,憤世忌俗之下,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大儒厭惡不已。但不得不說,對於總角聞道的他,有些儒家的經典還是深深刻入了骨髓之中。


  儒家敬事鬼神而遠之,提倡以人為本,「未知生,焉知死,未知人事,焉知鬼事。」周良對此也是深信不疑的,因此雖然他內心有些發虛,但比起崇信鬼神的手下來說,卻是好上不少,驚乍之後還是穩住了心神,重新打量這間有些詭異的內室。


  周良陰沉著臉,邊打量邊回想,心裡愈發篤定自己剛剛沒有聽錯,這內室之中響起的就是嬰兒的哭聲,他四下搜索,突然眼中精光一閃,就將目光投向了內室的一面牆壁之上。


  內室原先的那一面描金木刻屏風斷成兩截之後,被人為搬離,一截倒在牆壁前的地板上,一截擋在這面牆壁前,有意無意地掩護著這一面的牆壁。


  周良目光閃爍,他拔劍在手,揮手示意門外的兩個手下進來,輕聲指揮他們擺開這兩截斷裂的屏風,然後近前細細查看這面牆壁,他越看越覺得不同尋常,右手倒握劍柄,沖著牆壁試探著敲了幾下。


  「咚咚咚」牆壁中空的聲音響起,周良瞬間退後幾步,將劍鋒又對準牆壁,一張枯黃臉此刻布滿陰戾之色,他大叫著說道:

  「這面是複壁,壁中藏有餘虐,你等去取鐵杵來,將牆壁破開!」


  說完,周良就故意又踏響腳步,做出大呼小叫、搬動物件的聲音,他惡狠狠地喊道:


  「壁中所藏何人,再不出來,我可就要令人破壁了!」


  喊完之後,牆壁還是沒有動靜。周良冷哼一聲,緊繃著臉,揮手就讓手下破壁抓人,一時之間那兩個手下也找不到鐵杵之類的工具,只能夠舉起斷裂的屏風一角,齊齊出聲發力,朝著那面牆壁撞了上去。


  「莫要破壁,我等願降!」


  撞了幾下之後,雖然只是弄出聲響,沒能破開牆壁,但那面牆壁之中終於響起女人的哀求聲,聲音雖小,但是側著耳朵細聽的周良還是能夠聽出對方語氣之中的顫音,他冷笑一聲,揮手讓手下退了下來,自己提劍在手,大聲喊道:

  「既然願降,就速速出壁,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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