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收服

  臨汾城外

  冬季鄰近,白晝的時辰大大縮短,一轉眼,太陽漸漸西斜,殘陽的餘暉散落在臨汾城外兵馬彙集的軍營之中,將各處營壘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隨著光線的漸漸黯淡,軍營各處的照明的火把和篝火也亮了起來。


  閻行帶著幾日前剛剛斬殺白波渠帥、立下首功的徐晃在自家營中巡視,身後還跟著大牛等數名親衛。


  如今快要進入冬季,夜裡的溫度也不斷下降,營中士卒奇襲白波谷、隨三校尉追擊白波軍,屢立戰功,但也有了一些傷亡。


  軍中的冬衣尚未發放,尋常士卒尚且還可以挨一挨,大不了同帳的幾個同袍一同取暖。可是這些在最近幾場戰事中負傷的傷卒若是沒有冬衣、復衾,深夜裡霜露料峭,恐怕很難熬過去。


  所以閻行一面向徐琨上報,申請士卒的冬衣,一面已經提前自費,為傷卒們在臨汾一地購置了一批冬衣。


  但到了傍晚,進過饗食的閻行終究還是放心不下營中的傷卒,於是叫了剛剛晉陞為軍中后屯隊率的徐晃一同前往。


  閻行雖然只是六百石的軍候,但手下的兵馬已過千人。其中除了兩百多飛廉騎是平日由甘陵訓練、統領,戰時由閻行親率之外,其他士卒都按照軍中部曲制度分劃成屯。


  前屯人數兩百多人,由馬藺統領。左、右兩屯人數各在百五十人上下,左屯是閻興,右屯暫時空缺,平日里由閻興協同訓練,戰時則視情況調撥補充到其他屯中。中屯人數則維持在百人之數,老兵居多,披甲之士也是最多的,無論平常還是戰時,都由閻行親領,由大牛和另一個閻家部曲擔任隊率。而後屯因為加上輜重兵、火頭兵等輔助兵種,人數最多,已經超過了三百人,自從閻順戰死之後,統領之人一直空缺,只能夠暫時由閻行親領。


  後來周良從李儒帳下來到閻行營中,有了這個文吏,才稍稍分擔了閻行的壓力。如今徐晃立下戰功,決定留在自己軍中,又曾任過河東郡的郡府小吏,文武兼備,閻行有意要鍛煉他的能力,讓他接管后屯人馬,所以把他提拔為後屯隊率,準備過些日子,等他積攢了足夠的軍功,再將他擢為屯將。


  閻行擁有一些後世的衛生常識,所以在傷病士卒療養這一塊軍務上也是重視有加。這些傷卒如今都被轉移到后屯的營地,並特別空出一塊營地,給他們獨立成帳,有專門的輔兵看護。


  閻行更是多次指導士卒要清除傷病營中的血污、穢物,傷卒按時擦洗身軀、換洗衣物,裹傷換洗的布帶更用沸水煮過晒乾之後才能重新使用。而這些事情如今也是由后屯的徐晃親自負責,所以閻行特意派人叫上了徐晃,帶著他一同巡營。


  重傷的士卒不多,只有幾個軍帳,或缺手斷腿,或身軀受創甚重,有的甚至已是時日無多,雖然沒有被遺棄在戰場上,在營中飲食供應更是不曾斷絕。但想到自己命不久矣,或是已經不能再上戰場,難免心中凄涼,閻行帶著徐晃來到他們帳中,溫聲撫慰,耐心傾聽那些重傷士卒的訴苦和哀嘆,儘力安撫他們脆弱的神經。


  當走到了帳尾部一個已經昏睡過去的只有十五、六歲士卒的身邊時,閻行看著他那種蹙著眉頭有些蒼白的稚嫩面孔,不由停住了腳步,詢問看護傷卒的輔兵,有關於這個年輕士卒的傷情。


  得知這個小卒傷口是在胸口的一道刀傷,而且傷口感染過,雖然軍中的瘍醫已經為他縫合傷口,但是他傷情太重,至今還沒有退燒,昏迷不醒。閻行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時下的藥石對這種傷口感染情況也少有辦法,就算真有靈藥秘方,也能難在物資普遍匱乏的軍中推行,只能夠靠士卒的身體素質硬抗過去了,但是像這一類傷的太重的士卒而言,很小几率能夠活下來。


  閻行默默地將這名年輕的傷卒身上的被褥的一角掖好,防止受風后,才和其他傷卒一一告別,邁步離開了這一處軍帳。


  雖然心情有些沉重,但是閻行還是腳步不停,帶著徐晃等人來到了不遠處的輕傷士卒的軍帳之中。這一處軍帳里的士卒大多都是皮肉傷,很快就能痊癒重新上陣,帳中的氣氛也顯得輕快許多。


  這些士卒盡數都認識閻行這個軍候和這幾日常來巡視的隊率徐晃,不少人已經從自己的睡席上跳了起來,迎接閻行等人,有的膽大的士卒還不厭其煩地詢問有關前線的戰事,準備傷好之後,再上陣殺敵,多賺下一份首級的戰功。


  閻行也換上了親切的笑容和諸多士卒談笑,看到一名正在捆綁傷口的士卒還沒綁好布帶,就要起身迎接自己,閻行連忙搶先一步,將他重新按回自己的席上,又親自蹲下身子為他包紮好傷口,期間又多和他談論了一些話,勉勵他安心養傷,早日再回到軍中效力,和其他同袍共同作戰。


  ···

  每到一座軍帳閻行都會停留一段時間,而和每一名士卒,閻行也會和他們談上幾句,耐心傾聽他的閑話和訴求。所以雖然住著傷卒的軍帳只有幾處,並不多,但等到全部巡視完了,太陽也已經完全落山,而另一邊的新月,也漸漸升上了夜空。


  閻行帶著徐晃等人一同走到營中邊緣的一處,停住了腳步,大牛等親衛則自覺地散開拱衛在周圍。望著在黑夜之中,篝火分明的營地,跟著走了一遭晃,察覺到閻行有話要對自己說的徐晃想了想,提前開啟話頭,神色佩服地對著閻行說道:


  「軍候愛護士卒之心,猶如慈父之愛孺子,所行之處,士卒無不感激誠服,晃接管后屯諸事,卻因資質魯鈍,多有不周之處,至使軍候受累,晃實在慚愧!」


  閻行微微搖頭說道:


  「這些士卒未從軍之前,多是流竄三輔之間的流民精壯,家園被毀,孑然一身,如今成為麾下士卒,我等這些軍中將吏就是他們的唯一的依靠,戰陣之上慈不掌軍、軍法無情,欲殺予奪皆在我等權衡之間,可平素解甲之時,他們也是血肉之人,不結以恩信、以人情撫恤,而徒以嚴刑峻法勒之,非治軍之良法也!」


  閻行麾下的士卒主力已經由原先的閻家部曲轉變成三輔招募的流民兵,倖存下來的部分閻家部曲多派遣在各什伍之中擔任軍職,隊伍不僅性質上發生改變,人數也在增長。


  千人的部曲有千人部曲的帶領之法,萬人以上的大軍也有萬人大軍的統帥之法。


  而對嚴法和恩義這兩者之間的把握,最是考驗一個為將者的權衡能力。


  徐晃聽完也面露沉思,點頭應諾。閻行說完心得之後,看著眼前這個英姿勃勃、擁有大將之資的年輕隊率,忽地笑了笑,勉勵說道:

  「你初經戎事,勤勉不殆,處事穩妥,已經勝過尋常之人太多了,這些軍中事務的心得,我也是從軍以來,在每場戰事中觀摩、戰後總結得來的,公明有大將之才,又勤於學效,日後必成偉器!」


  這些日子徐晃的表現閻行一直看在眼裡,不得不承認除了經驗是最好的老師之外,天資也是對於掌事者而言,也是至關重要的。徐晃雖然初來乍到,新掌軍中之事,但是他認真仔細地向閻行、周良、馬藺等人請教,對下屬的建議也能夠從善如流,再加上了他的天資稟賦,目前雖然還需要閻行的指點,但假以時日,就能成長了執掌一方的將才。


  想到這些,閻行有些感慨,曾經他也是這樣有意在培養閻順成長成軍中的可以依仗的軍吏的,只是戰陣上兇險萬分,一招不慎就是敗軍殺將的下場,就猶如那剛剛飽受傷痛折磨的年輕士卒一樣,也許下一刻,他那稚嫩的生命就要消逝在這黑夜之中。


  徐晃聽完閻行的稱讚之後,連稱謬讚不敢當,看著這個同樣年輕的軍吏,閻行又想起了別立一營的曹鳶等人。


  曹鳶雖然只是一個北軍的百人將,但也不是閻行眼下可以輕易招攬過來的,只能夠暫且傾心結好。他如今名義上依舊是北軍的將士,只是暫調到了徐琨的麾下效命,很巧的是,被閻行感慨「處事有度、名將之姿」的他也是河東人,跟眼前的徐晃正好是同郡人。


  「軍中同僚,你若有疑問,也可多向他們請益。叔升處事有大局觀、敢於任事;公石雖失之魯莽,但勝在勇悍善戰;季起歷經磨鍊,也頗有所成,元善擅於案牘文事,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公明亦當勉之!」


  「軍中諸君皆高才善戰之士,晃初掌后屯之事,定謹遵軍候之意,向諸君多多請益!」


  徐晃連忙應聲答應,閻行點點頭,才又轉到了曹鳶身上,他說道:


  「曹君等人,與公明皆為同郡之人,公明也可多於其來往,亦能有所裨益!」


  「軍候所言甚是,實不相瞞,去日與偶遇曹君等人,多有交流,論及桑梓之情,亦談到戰陣之事,曹君等人皆有大才,晃也是衷心佩服!」


  聽到徐晃在稱讚曹鳶等人的才能,閻行也起了好奇心,他讚歎徐晃有「大將之才」多是因為擁有後世的先知見聞,而稱讚曹鳶有「名將之姿」,則多是因為佩服曹鳶行事的手段和身上的氣質。


  閻行也害怕自己純粹利用自己那點稀薄的先知,會錯失眾多人才。所以聽到徐晃也出言稱讚曹鳶等人的才能,他有心想要知道徐晃的觀察感悟,所以也出聲問道:


  「何以見得?」


  「魏君弓馬嫻熟,又多經戎事,若使其執掌一部,定能折衝克敵,而孟君勇銳敢戰,壯懷慷慨,乃是高志任事之人。至於曹君——」


  徐晃思索著他和曹鳶的不長交往,想了想措辭,方才繼續說道:

  「軍中奇襲破敵,又有追擊之功,晃觀諸將,多有驕矜之色,而曹君意態自若,修繕軍械、激揚士卒,而其又在白波谷攻打隘口之戰中,謀定而進,雖傷不退,知敵強弱,克平賊寇,正可謂是崢嶸高兀,名將之姿!」


  聽到徐晃對曹鳶的高度評價,閻行也不禁笑了,他對著自己這個部下笑道:

  「曹君之才,我亦知之,然攻隘口一戰之中,君披堅執銳,斬殺賊首,功當首錄,不言己功,而推及他人,過謙矣!」


  面對閻行指出自己功當首錄又推功於人,過於謙虛,徐晃也不敢倨傲,臉色真誠,連忙行禮說道:


  「若無曹、馬諸君牽制敵人在前,安得有晃突陣斬殺賊首之功,晃非自謙,此實乃實事!」


  看著徐晃恭敬誠懇的言行,閻行心有所感,也不再糾結爭論首功應該是誰,而是飽含深意地對徐晃說道:


  「曹君等人皆有所才,又與君乃同郡之人,君當與其多加往來。君雖初至軍中,然文武兼資,試掌后屯事,猶如我之肱骨,乃我謀事之人也,戮力同心,沙場建功,努力共功名!」


  徐晃眉頭一動,也連忙再次行禮回應道:

  「晃帶罪之身,蒙軍候搭救脫險,又承蒙拔擢,隨軍候征戰建功,委我以軍中之事,晃定當與軍候戮力同心,以報軍候知遇之恩!」


  看著這個被自己交心收服、誓言效命的潛在名將,閻行心中暢快,也伸出雙手,緊緊握著徐晃行禮的手,縱聲歡笑,那笑聲隨著夜風輕輕蕩漾在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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