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雀鼠谷
時入十一月,董軍、白波軍南北對峙的河東郡戰事再起。
牛輔已經接到了從雒陽來的消息,董卓已經從太尉進位為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這是在效仿前漢的蕭何為丞相的故事,相國這一職位也是專門為董卓而設置的,位置不僅在之前的太尉三公之上,而且也壓過了太傅袁隗的上公之位。
漢廷最重軍功,前漢之時,以軍功出將入相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曹參、周勃、周亞夫等,都是著名的代表。
如今董卓以外鎮一方的重將身份躋身朝堂,而且還是要位居相國之位,那麼相對應,就要有拿得出手的軍功來。
而平定河東之地的白波賊寇,雖說算不上什麼大功,但勝在河東郡地處要害,鄰近雒陽都城,戰事迫在眉急,有蕩平賊寇、撫平三河的軍功在手,董卓高居朝堂之上的尊位,名義上也就勉強能夠說的過去。
所以,落在牛輔手中的,與其說是一份可以彈冠相慶的喜訊,還不如說是一份急如星火的催戰書。
朝廷上的形勢如此,再加上牛輔已經得到了他崇信的巫卜鬼神相助,於是即刻進軍的命令,很快就下達全軍,大軍誓師北上,由牛輔親率兵馬,氣勢洶洶去向河東的北境席捲而來。
反觀白波軍一方,似乎老巢遭受襲擊、臨汾城下遭受追擊大敗之後,士氣一直頹喪不振,白波軍的渠帥郭太和匈奴人的關係也是瞬間降到冰點,在臨汾追擊一戰中,匈奴人率先拋棄白波軍的步卒,帶頭逃走,使得大軍一敗塗地,如今的兩家貌合神離,自然無法再攜手對敵,於是孤軍奮戰、兵無戰心的白波軍在接下來的與董軍兵馬交戰中,每戰皆敗,很快就丟失了平陽、襄陵、楊縣三縣之地,唯獨保留下了北面的永安一城。
不過攻無不克的董軍兵馬雖然連連獲勝,但實際上也是獲利不多,北面的各縣的存糧多數被白波軍抄掠一空,倖存下來的黔首百姓要麼被白波軍裹挾北逃,要麼就逃入山林、依附修築塢堡自守的豪強大姓。
只得到了幾座空城,顯然無法讓牛輔滿意。
因此,雖然因為接連進攻,底下的士卒人馬也已經是疲憊不堪,但牛輔還是下令繼續進軍,攻打永安城,他相信,如今的白波軍屢戰屢敗,情況只會比他更加糟糕,只要再攻下白波賊寇在河東的最後一座城池,殲滅這一夥殘寇,那之前他的種種敗績失誤都將可以被完全忽略,報捷的露布上只會寫著牛中郎將大破賊寇、收復河東的喜訊。
而且,白波的這些殘寇極有可能連永安這一座城都不會防守,直接裹挾河東北面各縣的黔首人馬北逃并州太原,只留給牛輔一片空地。
大量裹挾而來的人口,需要車載馬馱的財貨,必然大大拉低白波賊寇的行軍速度,這也正是牛輔可以發揮他手中涼州騎兵優勢的地方。
於是,棄城北逃的白波軍,追擊心切的董軍兵馬,一前一後,都越過了永安城,往北面疾行狂飆。
從永安進入北面太原的最簡便的道路是貫穿南北的汾水河谷的谷地道路,而這段河谷地上,有一段崎嶇綿延數十里的間道險隘,它被叫做「調鑒谷」,也被稱為「冠爵津」,冠爵系「顴雀」的諧音,寓意唯機智而力大無比的顴雀才能飛越,當然,它在當地的黔首民眾口中,還有一個更為通用的稱謂——「雀鼠谷」。
「雀鼠」之名,亦無非言其崎嶇、陡仄,唯有雀、鼠之類才能飛越。
白波軍的車馬輜重眾多,在這兩側都是崇山峻岭,中間只余狹隘山道的雀鼠谷上,行進速度大大放慢,甚至有的大車因為陷入到了泥坑之中,泥足深陷,為了加快人馬的速度,郭太等白波渠帥不得不下令直接拋棄,被派到後面警戒的騎兵在後頭不斷催促著步卒加快步伐,而步卒又推搡著那些被裹挾的黔首民眾踉蹌前行,一路上力氣不濟、或是不幸跌倒的人馬,無不被後面的騎兵踩踏而過,與變得泥濘的道路化成一體,變成一團爛泥。
在白波的諸多渠帥、小帥的心中,只要熬過這一段要命的山道,進入到了太原介休境內,那他們就是魚入大海,又是海闊天空的一番局面了。
從介休到祁縣這方圓數百里的範圍內,有九個水澤湖泊彙集於此處,合稱為昭餘澤。那裡山川水澤地形複雜,險要之處不下於白波谷的山道隘口,正可以用來躲避追兵,掩藏行跡,恢復實力,再圖起事。
郭太騎在一匹黃鬃馬上,不時著急地回顧身後,匈奴人的騎兵已經仗著他們的馬速,提前離開了這個鬼地方,白波軍的精銳也通過大半,剩下的多是步卒和孱弱,速度提不上去,如今也只是勉強過了一半,他半個時辰前派往後方的兩波斥候到現在還沒有回復,這更加加劇了他心中的不安和局促。
「這番撤退,諸帥已經狠下心來,在後頭丟棄了不少輜重、老弱作為餌食,料想那些涼州來的秦胡狗,見了如此多的財貨,步伐都邁不開了,應當追擊不上來······」
郭太剛剛在心中暗自安慰好自己的心緒,下一刻,身後的劇烈震動的馬蹄聲就在山谷里響起。
郭太嚇得差點從馬上摔了下去,他慌張地回首南望,只見在揚起煙霧的後方中,一個接著一個的躍動馬頭從山道處冒了出來。
敢情這些秦胡狗早已經嗅著血味追了上來,等到眼下才動手,不過是要先耗費一通自己一方人馬的精力,等到大隊人馬被狹窄的山道拉得長長、首尾不能相顧時,才利用馬速大舉追上,趁勢收割。
後面戒備的白波騎兵一見到如狼似虎的西涼騎兵,頓時魂飛魄散,哪裡還敢再回馬和這些凶神廝殺,無不紛紛拍馬,想要仗著馬速逃走,可是前頭的步卒和裹挾來的黔首的速度都不快,又有載著輜重的大車阻隔,落在後面的白波人馬頓時互相踐踏,亂成一團。
郭太還來不及下令列陣,就看到已經亂成一通自家人馬,他眼前一黑,一種末日的感覺襲上心頭。
「全完了!」
···
一場風捲殘雲的衝殺過後。
「稟將軍,俘獲輜車十輛,其中財貨無數。」
「稟將軍,捉獲賊首白波渠帥一名!」
「稟將軍,俘獲賊寇糧車八輛!」
「稟將軍,斬首賊首白波小帥三級!」
···
一場衝殺,牛輔帶兵將亂成一團的白波人馬徹底擊潰,狹隘的山道放眼過去,都是隨處丟棄的輜重大車,撒開兩條腿的白波人馬拚命擠壓向前,可惜很快就被後面追殺的涼州騎兵趕上,要麼被從背後一刀斬殺,要麼就被馬蹄直接踐踏而過。
牛輔的旗幟也隨著勝利的局勢不斷擴大而愈發向前,戰事雖然還沒有結束,但接連不斷的報捷訊息卻是如流水般報了上來。
有的軍吏已經帶著自己的人馬,放棄去追擊那些如同喪家之犬、無力抵抗的白波潰卒,轉而去收繳這滿山道的輜重和財貨了。
畢竟河東這幾仗打得這麼辛苦,他們這些外兵可不是來保衛桑梓的,拱衛京都對於刀頭舔血的大兵來說更是不值一提,董軍之中糧草不濟,軍中還有不少人是半飽半飢上的戰場。
如今這滿地的財帛、糧食,對於他們這些士卒來說,是上天賜予的財富,正所謂天授不取,反受其咎,與其再去追死追活,多砍幾枚賊寇的首級,然後眼巴巴等著將帥吝嗇的賞賜,還不如在戰場上先自己撈一個盆滿缽滿來的實際。
正在前頭的牛輔將士卒們棄潰敵不顧、轉而掉頭爭奪財帛的行為看在眼裡,但他並沒有下令禁止,而是將旗前指,指示前方還有更多的財富在等著眾人,那些手慢搶不到太多財貨的士卒,正好繼續追擊,將接下來的財貨收入囊中。
牛輔此刻正是志得意滿,他也知道自己不顧士卒疲憊,不斷催促進軍的行為讓這些大兵心存怨念,如今一場大勝已經到手,他的目的也已經達到,正好也就讓這些日夜兼程、浴血廝殺的將士們,爭奪、繳獲個痛快,來消散一下他們這些日子以來的怨氣。
而他本人的親率的親衛兵馬對於這等好處自然不會甘於人后,胡赤兒留下一部分人馬護住牛輔,自己早早就另外帶人先佔據了好幾輛載滿白波賊寇劫掠而來的財帛的輜車,為此還趕走了一股同樣看上這一車財帛、已經提前湊了過來的自家士卒。
那伙士卒領頭的軍吏看到胡赤兒等人亮出來的將旗之後,臉色頓時垮了下去,自家帶著兵馬好不容易打死打活,眼看一車財帛就要入手,沒想到半路還橫空跳出這一些主將的親兵,看著有恃無恐的胡赤兒等人,那名軍吏自然能夠自認倒霉,他也不敢多發一言,招惹這些主將親衛的晦氣,只好轉首又點齊自己的人馬往前面繼續追擊,企圖能夠再讓他碰上一輛滿載金銀財帛大車。
看著剛剛還劍張弩拔帶著兵馬的軍吏,一看到自己一方亮出的將旗,就不得不自動服軟,轉頭離開,狐假虎威的胡赤兒心頭好不痛快,他隨意抓起車上的幾塊金餅,放肆地發出大笑,周邊獲利匪淺的親衛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看著車上滿載的財貨,每個人都在想著打這些不經打又富得流油的流寇,果然比去打那些既兇悍又窮的叮噹的羌胡人、涼州叛軍好得多。
這一趟的所得,加起來只怕比起過去數年在三輔、涼州等地作戰繳獲和獲得的賞賜還要多。
對於把腦袋系在褲腰上的大兵來說,還有什麼能夠比這更讓人開心的。
只是,胡赤兒等人一通笑聲剛剛停歇,前頭的又鬧出了一陣大動靜來。
前頭的煙塵湧起,翻卷著滾了回來。剛剛被自己用牛輔得將旗嚇退的那一夥董軍士卒又跑了回來,胡赤兒眉頭一皺,手中滴血的環刀下意識舉高了幾分,若是有人放著前面觸手可及的財貨不去搶,反而跑回來想要在主將親衛口中奪食的,那他也不介意,用染血的刀子,教他重新做人。
只是,這一次,這一夥去而復返的人馬明顯不是沖著這一車財貨來的,之前那名聲色俱厲想要和自家爭搶財貨的帶頭軍吏如今面無血色,頭上的皮盔都丟棄了,披頭散髮的他看到牛輔的將旗還在,不由一驚,下意識地朝著牛輔將旗所在的方向大喊:
「不好了,有伏兵,匈奴人的騎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