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苦戰

  「此番,只怕有一場苦戰!」


  曹操在自己的心中暗道,說起來,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指揮大軍,雖然中平元年他也曾出任騎都尉,帶著漢軍騎兵參與剿滅黃巾兵,但那是在皇甫嵩已經帶兵橫掃戰場的情況下,他那個時候,能做的事情,也就僅僅是跟在大隊人馬的背後撈點軍功,順帶著仰視那位國朝名將的凜然風姿。


  所以,這一次對戰凶名昭著的西涼兵,說曹操內心不緊張,那不過是他表面裝出來的罷了,曹操不能讓他身邊的親衛包括自己的從弟曹洪看出,他原先紋絲不動的心中也不覺升起了絲絲懼意。


  曹洪此刻確實沒有注意到曹操,他的眼睛全盯著對面列陣大步逼近的西涼兵身上,在他看來,這些凶名昭著的西涼兵,如果下了戰馬,原來也不過如此,跟自己身邊的這些新卒,也沒有任何兩樣,都是一樣舉著長矛,帶著弓箭,比起西涼兵剛剛趕到戰場時,那種千軍萬馬奔騰而至的聲勢,可要小得多了。


  當然,這也僅僅是新卒在戰前的個人臆想而已。


  一經接仗,在中軍前面指揮人馬的曹仁和曹純兩兄弟,頓時感覺到了壓力倍增,王方帶著不足千人的西涼兵,雖然都下了馬,但是那種大步衝鋒、陷陣破敵的衝勁依舊勢不可擋。


  關西長矛是三輔之民用來抵抗羌人騎兵的產物,所謂寸長寸強的道理,在兩軍鏖戰之時,長矛相互突刺之間,最能夠體現出其巨大的威力。


  雙方密集的長矛一陣對刺之後,西涼兵的關西長矛因為超過兩丈,每每都能率先刺中一排曹軍,而曹軍後面拚命補上的長矛手,在和靠近的西涼兵的對刺中,同樣落於下風,西涼兵的甲杖不見得就比這些最前排的曹軍精銳要好,但是他們卻更能發揮長矛陣的優勢,突刺時聚集的矛頭總是曹軍的一倍以上,所以一陣攢刺過後,倒下最多的總是曹軍士卒一方。


  而且西涼兵突刺曹軍士卒時,一般不會直接刺擊曹軍士卒的胸口部位,而是挑曹軍士卒的腹部、胯部及以下等部位刺擊,這些地方既不容易被對面密集的長矛格擋住,也沒有像胸口一樣,有厚甲葉抵擋,一經刺中,就能夠很快地抽回長矛,進行下一次齊刺,不會出現被甲葉和骨頭卡住鋒刃的情況。


  雖然被刺中的曹軍士卒不會即刻斃命,但是大面積受創和大量出血,卻足夠讓這些曹軍新卒忍受不住,立即失去戰鬥力,對於這些哀嚎著倒下的曹軍士卒,西涼兵的長矛前鋒依舊面無表情,繼續前進,而把重傷的敵人留給後面同袍的長矛。


  因此,曹仁所部在和逼近的西涼兵的突刺過程中,廝殺極為慘烈,幾乎是幾條曹軍士卒的人命才能夠換來一條西涼兵的人命。


  僅是曹仁所見,一名當先的西涼兵就持矛和身邊的同袍接連刺殺了三名曹軍,若不是因為被刺殺的第三名曹軍士卒臨死前,突發狠勁,狠狠攥住了對方的長矛,只怕那名西涼兵還輕易不會被其他曹軍刺死。


  即便如此,那名刺死西涼兵的曹軍士卒,很快也就被從上空拋射下的箭矢射中,還來不及抽回自己手中的長矛,就直接倒在了戰場上,然後被前進的西涼兵順勢吞沒。


  類似這樣的情況,在正面對戰的陣線屢屢可見,西涼兵的陣型比不上曹軍的密集,人數也比曹軍的數量少,弓箭手的射程也沒有遠於曹軍,但這些西涼兵都是在久經戰場的老兵,他們的戰法嫻熟,經驗老到,比起以新卒居多的曹軍而言,無疑是佔據了絕對的對陣優勢。


  幸好,曹仁年少之時,就帶著一群輕俠、惡少年在淮泗之間縱橫,多少也是見識過小規模的兵卒械鬥,親自下陣嘗過鮮血的人。


  他也給自己留下一兩招應付危機的後手,在己方的長矛手對刺不過對面的西涼兵,中軍支援過來的弓箭手也在拋射的過程中,被對面密集的箭雨,壓得抬不起頭時,曹仁果斷地將那些由平素里最悍不畏死的輕俠、惡少年組成的輕兵提前派出出去。


  這些輕卒,雖然身上多數不著片甲,但與前排的曹軍士卒相比,身上的殺氣卻還要盛上幾分。他們都是手中沾過鮮血的亡命之徒,跟著曹仁在淮泗流竄之時,過的就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如今投入軍中,和良家子修習陣戰之法不同,習慣的依然是遊俠械鬥的方式。


  這種憑藉血氣之勇的打法,雖然與強調號令森明的大軍正陣格格不入,但這些遊俠兒、惡少年勝在悍不畏死,與人短兵相交,往往而且通過搏命取勝。


  曹仁在之前就考慮過正面陣戰,自己所部的新卒打不過西涼兵這些百戰老卒的情況,因此他將遊俠兒、惡少年中的翹楚悍勇之人,編成兩個屯的輕兵,作為後備。


  原本他還打算等戰局陷入僵局之後,再行下令輕兵突進,以求出其不意,趁機擊敗西涼兵,現在看來,這些出奇的輕兵能夠擋住西涼兵一往無前的沖勢,就已經是萬幸的事情了。


  兩屯輕卒突然從對面漸漸後退的敵陣的兩側殺出,確實也是讓前排衝殺正凶的西涼兵一時反應不過來,措手不及之下,有的西涼兵沒能夠抽回手中的長矛,就被欺近身的輕俠、惡少年用刀劍,直接割斷喉嚨或捅入腋下,而有的西涼兵抽回長矛之後,為了應付悍不畏死、亡命突進的曹軍輕兵,顯得手忙腳亂起來,反被原先壓著打的曹軍士卒趁機反擊,刺翻了一些前沖止不住勢頭的西涼兵。


  此消彼長之下,西涼兵衝擊的勢頭這才稍稍減緩。


  不過,這也僅僅是一陣子的事情而已,西涼兵的軍陣之中,很快又響起了更為激越的號角聲,左右兩軍幾乎同時也受到了西涼兵的攻擊,廝殺之聲也在兩面不斷響起,而且還伴隨著陣陣的馬蹄聲。


  顯然,西涼兵雖然大部分下馬步戰,但也沒有打算放棄用騎兵突擊的想法,只要曹軍布下的魚麗陣,出現了明顯的破綻,這些虎視眈眈的西涼鐵騎,就會像旋風一般沖入到曹軍的隊伍之中,攪亂他們的陣型,收割、踐踏他們的性命。


  正面曹操所在的中軍,是徐榮勢必要突破的要點所在,勢頭被稍稍遏制的西涼兵很快就又補充了一部兵力,然後再一次對曹軍剛剛又穩住的陣型進行第二輪衝擊。


  鮮血和傷痛是最好的老師,挨住了西涼兵勢不可擋的第一輪衝擊之後,曹軍的這些士卒也略微慢慢有了一些臨陣的經驗,曹仁開始下令行伍中的什長、伍長,帶著自己的小股兵馬,再一次依託在輜車後面列陣,並且聽清楚自己的號令,要在前拒的輜車分割對面衝鋒的西涼兵的陣型的時候,再集合舉矛前刺突擊,將西涼兵趕回去。


  這一次,再次列陣而戰的曹軍士卒果然在對戰中收到了一些效果,曹軍士卒不再選擇被動挨打,而是等著西涼兵前衝到前拒的輜車左右時,再齊齊發起反衝。


  這個時候,前沖的西涼兵被前拒的輜車割裂了連為一體的陣型,曹軍士卒發起反衝刺擊后,雖然感覺西涼兵刺過來的長矛鋒刃依然比自己一方的多,但是卻沒有第一次衝擊時那麼密集了,曹家士卒雖然依舊死傷多於西涼兵,但卻也能夠堪堪穩住犬牙交錯的陣線了。


  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戰陣之道,也是如此,兩軍鏖戰,交兵的陣線就如同一條弓弦一樣,最開始在敵軍的迫擊下,綳得緊緊的,但只要己方還有後勁,沒有不斷後退或者直接崩潰,過一陣子,己方就又能夠集中兵力,將突進來的敵軍再次擊退,弓弦也就重新鬆弛下來。


  不過,曹仁雖然天資過人,現學現用,用幾倍西涼兵的曹軍士卒堪堪穩住了陣線,但反擊的奇兵,因為在之前第一輪衝擊時過早使用,也失去了應有的效果,西涼兵一方很快就有了應對的方法。


  當曹仁再一次派出兩屯以遊俠兒、惡少年組成的輕兵,企圖從兩側配合曹軍士卒,反擊西涼兵時,西涼兵的長矛手兩側也出現一些攜矛持盾的士卒,他們不加入正面的衝殺序列之中,卻緊跟著同袍的腳步,等曹軍的輕兵再次突擊時,他們用盾牌互相掩護,也從兩側快速壓了上去。


  曹軍的輕兵被蘊涵著西涼兵體重的盾牌一撞,紛紛向後趔趄,站不穩腳跟,更有甚至,直接被西涼兵撞飛出去,爾後一根根長矛從盾牌的空隙中突刺出來,給身無片甲的曹軍輕兵以重創。


  穿插行進的西涼兵弓箭手在一名軍將的號令聲中,也適時將密集的箭矢拋射在曹軍陣型的兩側,這給曹軍輕兵的威懾更為巨大,後續還沒能加入戰團之中的輕兵,被密集的箭雨造成持續的殺傷,他們身上沒有甲胄護身,一旦中箭,就很難再重新站起來。


  最終,曹軍還是擋下了西涼兵的第二次衝擊,但為此付出的代價也是驚人的,不僅正面的曹軍士卒的傷亡是西涼兵的幾倍以上,而且作為奇兵使用的曹軍輕兵也傷亡殆盡,殘餘的些許遊俠兒、惡少年幾乎人人帶傷,已經無力再戰了。


  曹仁站在己方陣線的最前方,喘著大氣,用長矛拄著身子,剛剛在西涼兵即將突破曹軍陣型的時候,他將前方的指揮權交給了輔助自己的弟弟曹純,親自帶著自家的賓客和部曲殺了進去,將突進的西涼兵勢頭又硬生生逼退回去。


  身邊的將士們被他剛剛這種大發神威的英勇所懾服,紛紛向他投來敬佩和慶幸的眼光,但曹仁臉色卻依舊冷峻,他只能在心中暗暗叫苦,再這樣打下去,始終是苦戰的曹軍一方先撐不下去了。


  想到這些,曹仁將眼光投向了後方,在那桿有著「奮武將軍曹」字樣的大旗下,還有一個至今為止,一直屹然不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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