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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兒女自多情

  一場軍議過後,營中各位軍吏都上報完各自所部的情況,也隨即得到了新的任務。


  而閻興也在其他軍吏走後,才急匆匆地再次進入閻行的軍帳之中。


  沒過多久,閻行又帶著閻興出了軍帳,然後讓大牛點了一隊精銳的親衛甲士,人人備馬,由閻行親率,快速地出了營門,由之前送信的來騎帶路,匆匆驅馳離去。


  ···

  「大兄,人來了!」


  一個手下從里門處急匆匆小跑過來,徑直奔入了楊阿若所在的民居之中。


  「嗯。」


  站在院子里,負手而立,閉目養神的楊阿若聽到自己手下的聲音后,輕輕嗯了一聲,剛剛里閭外的鳴鏑聲,他也聽到了。


  「來了多少人?」


  「不少於五十騎,都是甲士!」


  「恩。」


  楊阿若聞聲終於睜開了雙眼,眼中懾人的光芒一閃即逝,他轉而向屋門處走去,目不窺視,輕輕側敲了門扉,口中說道:


  「閻四娘子,你兄長已經到里門外了!」


  「多謝楊君告知。」


  靜坐在屋內等待著的閻琬這個時候才應聲說話,然後站起身,輕移腳步,從屋內走了出來。


  看著西斜的陽光從大門透入,門外土地因為大步踏過後所激揚起來的塵埃此刻在陽光中飛揚,宛如一層輕紗般籠罩在門口處。遠看去,竟像是平地騰起的煙霧一般,而煙霧正在努力地將門內和門外分割開來,宛若兩個世界。


  閻琬的目光緊盯著那些飛揚的塵埃,憔悴的臉上不禁微微動容。


  自己的大兄,來接自己了么,終於要見到大兄了么?


  一時間,兄妹之間的溫馨往事再到臨別前的喃喃細語,一幕幕在閻琬的腦海中浮現。


  「好嘞,大兄要帶琬兒騎小紅馬咯!」


  「大兄,快陪琬兒去賞雪,聽說北苑的梅花都開了,琬兒想要去看看!」


  「大兄可別這麼小氣,你陪琬兒賞雪,琬兒就請大兄喝阿父私藏的的中山冬釀!」


  「大兄,我在這裡,快來捉琬兒呀!」


  「大兄記得早點回來啊······」


  緊接著,是小紅馬變成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在花圃間奔跑,北苑的梅花開了又謝,殘酒一杯,人去樓空,只有往日的聲音還依稀回蕩在種滿花木的院子里。


  再然後,聯軍大敗的噩耗傳到閻家塢堡,閻父虛弱地躺在了床榻上,一聲接著一聲的咳嗽催斷肝腸,三叔閻歷那一雙帶著熾熱復仇火焰的眼睛出現在了視線之中,書刀一閃,自己的粉脖上飛濺出了絢麗的血花······


  閻琬的思緒在不斷重複著往日的記憶,以至於她望向門口的眼光也變得渙散開來,身子不禁微微在顫抖,一直留心的楊阿若注意到了她的失態,正想要上前,扶住她的時候,門外的馬蹄聲卻終於響起。


  紛至沓來的馬蹄聲清脆響起,緊接著是戰馬相繼的長嘶聲,騎士下馬時皮靴踏地發起的密集悶響,然後就是越來越近的甲葉抖動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楊阿若停住了剛剛抬起的左腿,目光轉向門口處,一個個披掛盔甲的甲士從門外走了進來,然後就在門口內側站穩身形,分兩側排成了兩排隊列。


  看到這些不動如山的精銳甲士,楊阿若的嘴角微微揚起,在他閃爍的眼光中,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他沒有戴兜鍪,只是著了一身皮甲,五官硬朗,氣質凝練,目光直透院子之中,將一切盡收眼底。


  「琬兒!」


  看著走進院子的青年男子,閻琬眼中一亮,藏在眼眶中的淚水幾乎就要奪眶而出。自家兄長雖然臉上多了幾分滄桑之氣,但聲音卻沒變。


  「大兄!」


  閻琬再也忍不住了,她喚了一聲之後,就快步小跑過去,撲進了閻行的懷抱之中,就像是以往閻行回歸家中時,還是小女孩的閻琬一樣,像小鳥般輕快地飛入閻行的懷中。


  閻琬已經長大,她的臉蛋能夠真正靠到自家兄長的肩窩上,感覺到大兄胸前的皮甲有點堅硬,但那雙曾將她舉上頭頂的大手卻依舊溫暖有力。


  閻行的眼光也慢慢溫和下來,他慢慢端詳靠在自己胸前的閻琬的一邊側臉,白馬過隙,自家的小妹也已經悄然長大,出落得愈發標緻,臉龐那點嬰兒肥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略顯憔悴的瓜子臉,水靈靈大眼睛中,有晶瑩的淚珠正在簌簌而下。


  閻行沒有再跟以往一樣,去抱著小妹,而是伸手輕輕拍打了她的後背,像是一種無聲的疼惜和安慰。


  「沒事就好,就好。」


  閻行輕聲在閻琬的耳邊說道,聲音少有的溫柔。但閻琬抱著他的手臂反而將他抱得更緊,哪怕他胸前的皮甲再硬,這一刻,閻琬也不想鬆開。


  這一幕同樣落在站在院子中的楊阿若眼中,不知為何,楊阿若自認為已是堅如鐵石的心扉被無形觸動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情緒縈繞在胸間,他收起了剛剛揚起的嘴角,抿了抿嘴,略微感到了一絲苦澀。


  不過很快,楊阿若就從閻行和閻琬的身上轉移了目光,他看到閻興的熟悉面孔,也從門外顯現出來,還有他的那些手下,不過他們此時已沒了早先圍坐暢談時的傲氣,面對這些披堅執銳的虎狼之師時,他們感到了一股來自百戰老卒的特有震懾力,這種如山般的厚重凝練氣質,讓這些往日里桀驁不馴的遊俠兒也變得有些拘束,開始謹言慎行起來。


  閻行聽到了來自身後的腳步聲,他感覺到依偎在他懷中的閻琬的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他這才再一次輕聲說道:

  「好了,別哭了,大兄就在這裡,哭花了臉,琬兒就不好見人了!」


  環抱兄長的閻琬這個時候,聽到自家大兄的話語,也感覺有些不好意思,這才撒開雙手,將腦袋從閻行的懷中挪開,只是卻不肯多離開閻行半步,依舊靠在閻行的身邊。


  閻行知道自己的小妹受了很多的苦,沒有在意她在眾人面前的旖旎眷念,他轉而將眼光投向那個臉色冷峻,目光銳利的布衣男子,這個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樸實無華,但他站在那裡,那挺直屹立的身軀,卻讓人感覺到了,他就像是一把劍,一把藏在劍鞘中,卻掩蓋不住鋒芒和劍氣,隨時隨地都可能脫鞘而出的利劍。


  「楊君,久聞大名,此番救助護送舍妹大恩,在下銘記於心,沒齒不忘,此地鄙陋,不是敘舊之地,還請楊君也隨我同至營中,讓在下為楊君接風洗塵,略效主人之誼!」


  面對閻行的主動行禮,楊阿若的神色也微微一動,他還沒開口,這個時候,站在閻行身邊的閻琬也隨即斂衽一禮,向楊阿若說道:


  「楊君,還請同至營中,讓妾也好以表謝意。」


  楊阿若嘴唇微微動了動,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過,他綻出一抹笑容說道:

  「如此,那在下就叨擾了!」


  ···

  見到了離別三載的小妹,閻行一行人還有楊阿若的一班遊俠,很快就啟程,策馬回到了閻行扎在滎陽外的營地中。


  閻行先讓閻興替他款待楊阿若等人,自己則帶著閻琬,來到了一處給她特意安排的,靠近自己軍帳的別帳之中。


  「琬兒,阿父沒有隨同你們一齊東來?」


  自打見面一開始,就一直掩藏在自己胸中的問題,現下等到只有和閻琬獨處時,閻行終於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


  雖然,他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答案。


  「大兄,我——阿父——東進的聯軍大敗的消息傳來之後——阿父的舊病複發,病倒在榻——到三叔奪權之後,阿父的病情更是愈發嚴重——去歲之時——阿父就已經去了——他臨走前,在嘴邊還挂念著大兄,阿父他還——他說了——將興吾家者,其惟此兒乎?」


  說起心痛不已的往事,閻琬剛剛才止住的淚水再一次簌簌而下,她哽咽著將閻父臨終前的話語,複述了一遍,閻行聽到閻琬的話時,也是哀傷之情溢於言表,閻父這位這一世亦父亦師的親人,自己終究還是沒能夠見他臨終時的最後一面。


  「將興吾家者,其惟此兒乎。」


  這一句話中,包含著多少臨終前的希冀和期望。


  閻行最終默默忍住了自己的淚水,有些事情,一旦踏出了步伐,就註定再也不能夠停下來,要麼一條路走到黑,要麼就開闢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而離開涼州,是自己在金城允吾、在漢陽冀城、在扶風塢堡,決定下來的事情,既然已經決定的,自己就會帶著這一腔熱血和肩負的使命繼續走下去。


  他輕輕拍打著自家小妹的柔弱的肩膀,安慰著哽咽哭泣的她,然後輕聲說道:

  「好了,別哭了,阿父雖然走了,但是還有大兄,大兄向琬兒保證,一定會振興家業,我等一定會帶著琬兒重新回到允吾,回到那個屬於我們的家。」


  「恩——營中不得有婦女出入,你暫且先在這處別帳中住下,千萬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為兄會安排人手前來照料你,也會常過來看你的,別哭了,你先好好歇息一陣,為兄這就去讓人去給你安排你愛吃的飯食。」


  「嗯。」


  閻琬雖然在內心,想要讓闊別已久的大兄多在身邊陪一陪她,讓她一訴相思之苦,但是歷經艱險磨難之後,她也漸漸長大,知曉人情世事,知道自家大兄的責任,當下就輕聲點頭答應下來。


  閻行欣慰地拍了拍閻琬的手背,憐惜地看了自己變得懂事的小妹一眼之後,才轉身出帳離開,他先派親衛去吩咐軍中庖夫準備一份精緻的飯食送來別帳來,然後又親自留下了一什心腹親衛守護在別帳之外,叮囑他們不可泄露消息,嚴加守護好帳中之人。


  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後,閻行這才歇了一口氣,轉而邁步往另一處軍帳而去。


  在那裡,閻興正在替他招待楊阿若和那班對他有恩的涼州遊俠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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