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內亂
日中時分甘陵營中
「中郎將有緊急軍務要召見軍中諸將?」
領兵日久,身上凝練了幾分宿將威嚴氣勢的甘陵站在帳中,臉上有些驚訝,他反覆翻看了一遍來人的手令,確認無誤之後,才將手令還給了來人。
「正是,還請甘司馬速速前往城中。」
甘陵點了點頭,他領兵駐紮在城外,和陝縣成掎角之勢,牛輔每有要事要升帳召集軍中的將佐,都會提前派人前來傳令。
「還請稍後片刻,本司馬安排完軍中事務后,即刻進城。」
甘陵說完之後,就先讓親衛將城中來人先請到別帳等候,然後又召來了幾名營中的軍吏,吩咐了營中的一些軍務后,親自點了一隊親衛,就要啟程前往城中。
「司馬稍慢,屬下還有一事稟報。」
臨行之際,營中的一名軍吏突然出聲,勸阻了甘陵。
「還有何事?」
甘陵有些奇怪地看向那名軍吏問道,那名軍吏猶豫了一下,這才湊近甘陵身邊,輕聲說道:
「營中剛剛獲知,不久前城中曾加派騎兵斥候巡防北面的河岸,恰好與密使啟程時辰相差不遠,如今城中又突然召集軍議,只怕——」
這名軍吏是當年甘陵帶到牛輔軍中的飛廉騎之一,如今也積功做到了營中的軍候一職,乃是甘陵的心腹,派遣密使聯繫河東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因此對此次城中突然召集諸將,他心中有了一些疑慮。
甘陵聽了這名心腹軍吏的話,心中也是咯噔一聲,回想剛剛來傳令的來騎似乎不是熟面孔,他內心多了幾分警戒,但卻不露神色,頷首說道:
「此事我知道了,無需自亂心神,各部守好營地,我自會小心應對的。」
說完之後,甘陵就大步出帳帶了一隊親衛,連同那名傳令的來騎,一同上馬啟程,出營前往城中。
入城只有幾里的路程,甘陵的親衛有的在前面開道,有的在後方護衛,眾人策馬揚鞭,馬蹄聲輕快,很快就已經望見了陝縣土黃色的城牆。
之前甘陵在遠遠的地方,就已經望見今日城牆上多了不少士卒守備,心中的警惕更濃了。鄰近城牆之際,他突然勒馬減慢了速度,親衛們也紛紛勒馬將甘陵和那名傳令的來騎圍在中間,護衛了起來。
「這幾日,中郎將在府中,飲食起居可還安好?」
甘陵突然出聲向傳令的來騎詢問道。
看見甘陵嚴肅的神色,傳令的來騎心中一驚,忙不及迭地回道:
「中郎將府中自然一切安好。」
「不對,我昨日才聽說中郎將去了城中的上師家中,起居又如何又會在府中?」
牛輔將那群巫女安置在城中,以往去尋那群巫女的時候,都是會在她們的居所住上幾日,這是牛輔身邊的心腹、親信都知道的事情,這名傳令的來騎剛剛卻沒有反應過來,故而被甘陵一口喝破。
來騎面色緊張,但還是強忍慌張,為自己解釋說道:
「對,在下的意思,就是中郎將在府中和上師家中都一切安好。」
聽著來騎的解釋,甘陵依舊不依不饒。
「那既然宿在上師家中,又為何會突然在府中召集軍中眾將?」
「這,這自然是因為軍情緊急,中郎將才會臨時返回府中。」
來騎眼珠子快速轉動,一邊繼續自圓其說,一邊也在心中驚訝自己何處露了馬腳,讓甘陵會突然警惕起來。
「那既然是軍情緊急,召集軍中眾將議事,為何本司馬的親衛剛剛獲知,軍中的其他將佐都沒有收到中郎將召集軍議的手令?」
甘陵驟然發難,質問一環接著一環,當盤問到了這裡,這名前來傳令的來騎已經臉色大變,他夾緊馬匹,慌忙間就要策馬逃走,卻不料甘陵早有防備,猿臂一攬,已經先抓住他甲衣的下擺,猛一發力就將他扯下馬來。
周圍的甘陵親衛當即有兩個飛快下馬,將這名落馬的令騎擒住,捆到了馬上。
而有了剛剛這一段變故,城中守備的士卒也發現了甘陵這隊突然停下的人馬的不尋常,城牆上弓箭手的已經隨著軍吏的下令,齊齊調轉到了甘陵這隊人馬的方向。
甘陵一看,城中果然有了變故,連忙下令撤退,身邊的親衛於是也紛紛調轉馬頭,護衛著甘陵往原路飛快逃回自己的營地。
···
「什麼,甘陵這廝到了城牆附近,竟然還讓識破逃走了?」
牛輔府中的堂上,站立的胡赤兒暴跳如雷,他身邊幾個參與此事的心腹屬下看到胡赤兒發怒,想到此事失敗的後果,一個個也是戰戰兢兢。
其中一名屬下,不無懊惱地說道。
「如今甘陵識破了我等要將他詐入城中的計謀,已經返回營地擁兵據守,這可如何是好,要是等到主公禳解之術施行完畢,返回府中知道了這樁事情,追究起我等假傳軍令之罪,這又該如何是好?」
胡赤兒狠狠地瞪了這名下屬一眼,他自己的眉頭也皺成了一團。牛輔的脾性這些時日是越來越難揣測了,若是他們將圖謀不軌的甘陵提前擒下,那自然是首功一件,可眼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反倒提前引起了甘陵的防備和抵抗,胡赤兒也很難想象牛輔發怒之後會如何對待他們。
「眼下只有鋌而走險,才能夠有一線生機了!」
胡赤兒陰沉著臉思索了許久,突然往柱子狠狠捶了一拳,吐出了這麼一句。
其他下屬都被胡赤兒的臉色嚇到了,他們面面相覷,疑慮地問道:
「此言何意?」
「司馬甘陵勾結并州兵,圖謀反叛,奉主公將令,召集軍中兵馬群起而攻之!」
···
甘陵營地
「司馬,營外東、南兩面都發現了有兵馬抵達。」
營門的門樓上,一名守備的軍吏一臉嚴峻地跟甘陵稟報斥候發現的營外兵馬抵達的情況。
「我知道了。」
甘陵此時已經從那名被自己擒回營中的令騎口中得知了胡赤兒的計劃,初時他心中也有懊惱自己關心則亂,因為太過於擔憂眼下陝縣和河東的局勢,反而造成了派遣到河東的信使被巡防的騎兵抓住,連同密信也一同被繳獲,這才釀成了今日軍中兵馬圍攻自己營盤的禍事。
不過在冷靜之後,甘陵又暗自覺得,與自己先前有隙的胡赤兒假傳將令,想將自己誆入城中,陰謀敗露之後又領兵來攻,這對於自己而言,未嘗不是一次脫離牛輔、控制陝縣的機會。
「東、南兩面,斥候可曾見到過牛中郎將領兵親至?」
「這倒未嘗見到過。」
「好。」
有了對這個情況的確認,甘陵心中也愈發有了底氣,想必牛輔此時還在那些巫女的房中胡天胡地,對於胡赤兒假傳將領的事情,還一直被蒙在鼓裡,不得知曉。
不過這樣也正好,東面是胡赤兒帶來的城中兵馬,南面是離自己營盤最近的董承兵馬,胡赤兒假傳牛輔的將令,事出匆忙,勢必無法調動協同這兩方的兵馬,這就給了自己一方各個擊破的機會。
情況緊急,想明白了其中的要害之處后,甘陵也不猶豫,當即下了門樓,他點了一隊親衛,隨即上馬,出營往南面董承兵馬來的方向疾馳而去。
快馬疾馳不出五里地,就已經遇上了董承兵馬前鋒的斥候,甘陵隨即揮手讓身邊的親衛停下戰馬,同時派出了一名親衛,前去接洽董承軍的斥候,要求要與董承在此處相見。
過了幾刻后,身材粗壯、披掛整齊的董承也策馬越過了自家正在行進的兵馬隊伍,帶了一隊騎兵,前來和甘陵見面。
當看到了來騎確實是甘陵之後,董承粗獷的外表也露出了一絲狐疑之色。
他是接到了城中牛輔的將令,前來鎮壓甘陵營中的反叛士卒的,甚至連司馬甘陵,都成了勾結并州兵的罪魁禍首,但軍令上的將印,卻是絲毫不錯的,而傳令的人,更是牛輔身邊的心腹胡赤兒親至。
有了這些,再加上軍情緊急,董承當即就答應胡赤兒出兵前來平叛。可他沒想到,眼看己方兵馬就要抵達甘陵的營地,這個時候,暗中勾結并州兵的甘陵竟然會出營,要求與自己面談。
心中狐疑不定,但看到了甘陵本人親至,帶來的親衛又少於己方的騎兵后,董承還是穩定心神,策馬越眾而去,前來和行事反常的甘陵一見。
「不知董司馬,為何突然率兵至此?」
甘陵看到了策馬而來的董承,當即率先開口發問。
「奉中郎將將令,前來討伐反賊。」
「誰人是反賊?」
「反賊何人,叔升自知!」
董承一面勒住馬匹,一面不耐煩地回話,讓自己帶來的騎兵在自己身邊做好戒備,與號稱騎**湛的甘陵成功拉開了一段安全距離。
「想必董司馬是誤信了胡赤兒的假傳的軍令,這才領兵到我營地討伐反賊的吧。呵呵,誤信奸言,私調兵馬,董司馬可知死期將至?」
甘陵看著小心戒備又極不耐煩的董承,他冷笑著說道。
「甚麼意思,中郎將的軍令,難道還能有假?」
董承頓時大怒,他也知道胡赤兒與甘陵兩人,先前就結有仇怨,自己也從不曾插手兩人之間的爭鬥,這次乃是奉了牛輔的將令而來,如何是甘陵口中私自調動兵馬的重罪。
甘陵看著董承發怒的樣子,他與董承在軍中為同僚也有些時日了,對董承為人也有一些了解。心知他表面上愈發動怒,實際上則是驚疑不定,畢竟牛輔這一次將令,確實是有些突兀和出乎尋常。
甘陵趁熱打鐵,繼續趁機追問。
「董司馬認為是中郎將的軍令,那又可曾親自見過中郎將本人,亦或者是中郎將調動兵馬的虎符?」
董承一時有口難言,他自然是沒有見過牛輔本人還有調兵的虎符,只是因為胡赤兒催得急促,加上軍情緊急,事關重大,董承才不得已奉命迅速帶兵前來。
此時被甘陵這種有恃無恐的態度鎮住,董承心中也打起了退堂鼓,只是又想到胡赤兒平日雖說和甘陵不對付,但也不至於會到了因為私仇假傳軍令的地步,他不由得當場就在心中遲疑猶豫起來。
「董司馬若是還有疑慮,就不妨暗中派人前往查看城中來的兵馬吧,看看到底是何人領兵,又是誰在心存不軌,假傳軍令。」
話說到這裡,甘陵也不再贅言,當即就調轉馬頭,往原路返回自己的營中,留下了遲疑不決的董承,還駐馬在原地,思索著甘陵話中的利害關係。
「司馬,你剛剛的這番話,難道真的能夠勸退董承的兵馬么?」
甘陵回營的馬速很快,跟在他身邊的心腹親衛也隨著一路疾馳,想著甘陵臨時出營冒險與董承會面的這一樁事情,忍不住心中好奇,湊近發聲問道。
甘陵聽到親衛的詢問,冷然一笑。
「呵呵,董承有勇無謀,介入局中而智有不迭,我這番話有真有假,也足夠他亂上一陣子了,勢必造成他用兵遲疑,踟躕不前,有了這麼一個空隙,我等集中兵力,先行擊破東面胡赤兒的兵馬,就是綽綽有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