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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正亂需結外強援

  「雞鳴高樹顛,狗吠深宮中。盪子何所之?天下方太平。


  刑法非有貸,柔協正亂名。黃金為君門,璧玉為軒堂。


  上有雙樽酒,作使邯鄲倡。劉王碧青甓,后出郭門王。


  廂房中,張蕊輕舒蔥指,撥動琴弦,彈奏出了一曲輕快的樂章,同時她也低吟淺唱,吟誦著《雞鳴》的詩歌,輕柔的歌聲和輕快的琴聲相得益彰,宛如一泓春水,令人不自覺地陶醉在她的歌聲、琴聲之中。


  舍後有方池,池中雙鴛鴦。鴛鴦七十二,羅列自成行。


  鳴聲何啾啾,聞我殿東廂。兄弟四五人,皆為侍中郎。


  五日一時來,觀者滿路傍。黃金絡馬頭,熲熲何煌煌!」


  閻行就這樣靜靜坐在她的身邊,微微眯著眼睛,聽著這動聽悅耳的聲樂。


  如果讓頗乏文採的閻行來形容張蕊的歌聲,他只能夠將她比作出谷的黃鶯一般,歌聲悠揚婉轉,宛如天籟,雖是輕吟淺唱,但恰恰就能夠撩動聽眾的心弦,加上她婉約綿長的唱詞,不知多少人會為之沉醉下去,鴛鴦相鳴、琴瑟和諧,輕裘肥馬、繞齒冰霜,情境變幻,輕快緩和,全在她的歌喉之間。


  邊塞的羌笛胡笳,軍中的鐃歌鼓吹,這是閻行經常聽到的,但如《雞鳴》這種類似的華麗典雅的廟堂歌辭,他從戎以來,卻已經是甚少聽聞,如今他靜靜聆聽張蕊的歌聲,感覺確實別有一番韻味。


  不過雖然覺得悅耳動聽,但閻行心中兩相比較之下,還是更喜歡那軍中的鐃歌鼓吹。只是這類軍樂卻是不適宜由張蕊來吟唱的,若是換成軍中鐃歌讓張蕊來唱,張蕊那柔美的嗓音反而會成為缺點,缺乏陽剛的歌聲完全暴漏出來,輕快悅耳的琴聲也比不上戰鼓號角的激昂雄渾,兩項相加,便全然毀了這樣一副好嗓子,和這一篇華麗典雅的詩歌。


  「君不喜此詩么?」


  張蕊突然停止了撥動琴弦的玉指,微微抬著頭,眨著漂亮的眼眸,輕聲向閻行詢問。


  閻行聞聲笑了笑,從她身邊站了起來,整理了身上的衣物,左顧而言他。


  「有人來了!」


  確實,也是有人來了。


  張蕊已經聽到了院子外的腳步聲,還有親衛接近房間時的甲葉聲。


  閻行朝她笑了笑,伸手示意她無需起身停止彈奏,然後就邁步打開房門,出到了院子外。


  身材瘦小的周良趨步而來,他看到閻行出房后,連忙越過親衛,湊到了閻行的身邊。


  「主公,長安的天子派來了謁者,要召你入京。」


  「哦!」


  周良小心翼翼地說著話,閻行的眼睛當前一亮,事情沒有超出他的預料,他呵然一聲,嘲諷地說道:

  「看來這天子的詔令,李傕、郭汜等人已經是用的嫻熟,徵召完了王宏、宋翼等人,現在也要召我入京了。」


  周良看了波瀾不興的閻行一眼,不無擔憂地說道:

  「聽聞朝廷內外已盡在李、郭等人掌控之中,此時入長安,恐怕是李儒之謀,主公不得不防。」


  閻行聽了周良告誡的話,雖然不置可否,但還是誠懇地點了點頭。


  一切確實如周良所說,長安城已經落入到了西涼軍的手中。


  從四月份董卓遇刺身死,到六月份西涼軍攻破長安城,這期間的朝堂風雲、沙場鏖兵,形勢變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但它卻也僅僅只是過去了兩個月的時間。


  在有了內應獻城之後,西涼軍入城絲毫沒有受到抵擋,很快就趁著夜色攻入到了長安城中,雖然城中還有反應過來的呂布的并州兵頑強抵抗,但寡眾懸殊,隨著天色漸漸明朗,城中混戰的勝利天平也逐漸向人多勢眾的西涼軍一方傾斜。


  據說,當日殺紅了眼的李傕、郭汜等人一路殺到了未央宮,對逃出宮城的天子、王允等人窮追不捨,最後在宣平門困住了天子,號稱有匡扶社稷之功的王允在西涼軍的刀兵和「太師何罪?」的逼問下,窘迫不堪地下了城牆,被一擁而上的西涼兵扯去袍服,拳打腳踢,押入了牢中。


  再然後,王允一家就跟著被徵召入京的王宏、宋翼等人被問罪斬首。


  所幸,李傕、郭汜等人對王允雖然粗鄙殘酷,但對於漢天子,在賈詡、李儒等謀士的勸說下,還是保留有些許的尊敬的,天子被重新迎回了宮中,停止繼續抵抗西涼軍的朝堂官員也沒有遭受殺戮。


  爾後,天子下達詔書,大赦天下,改頭換面、變成清君側的西涼軍將校也紛紛加官進爵,成了匡扶社稷社稷的功臣良將,遭受戰火的長安城帶著飄散不去血色,再次回到了妥協苟且的沉寂之中。


  至於此次鬥爭失敗一方的另一主角,溫侯呂布,聽說在城中招呼王允逃走無效之後,帶著董卓的頭顱和手下幾百精銳騎兵,殺出了長安城,走商洛,出武關,投奔南陽的袁術去了。


  赤菟馬日行千里,乃是一等一的良駒寶馬,而呂布號稱飛將,在逃跑途中也是風馳電掣,企圖追殺呂布的翟郝等人追趕不上,兵荒馬亂之中很快就失去了呂布等人的行蹤,只能夠望著東南邊扼腕嘆息,無可奈何。


  而李傕、郭汜等人,攻下了長安、控制了天子,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如今明面上最大的贏家。


  「提防確實需要提防,但去,還是要去的。」


  閻行若有所思地說了這麼一句,這一次去長安,與其說是朝見天子,還不如說是已經獲勝的西涼軍一方內部的一次利益分配,就像群狼狩獵,捕食到了麋鹿等獵物一樣,總要在狼群之中分配肉食,頭狼該得多少,狼群中強健者又該得多少,孱弱者又該得多少,總得要議出個章程來。


  之前,局勢變幻,閻行還可以讓甘陵等人帶領兵馬,伺機而動,而現在長安的戰事塵埃落定,這廟堂之上的折衝樽俎,卻是需要自己親自出面,才能夠真正做到有備無患,為自己一方的陣營攫取最大的政治利益來。


  閻行主意已定,又看了看還有疑慮的周良的一眼,爽朗一笑,拍了拍周良的肩膀,笑著說道:

  「我等又不是王宏、宋翼此等豎儒,長安城還有叔升的兵馬,左馮翊、河東北境也有我等的兵馬在側,李、郭雖強,卻無凌駕眾將之力,此去長安,因勢利導,定要為諸君搏一個萬戶侯回來!」


  周良受閻行的情緒感染,嘿然一笑,也連忙向閻行提前祝賀說道:


  「主公恢弘闊度,深謀遠見,此番也定能封候拜將,一展宏圖大志。」


  閻行聽了周良的祝詞,勾起嘴角,露出了笑容,他敢應召前往長安,自然是有備無患,但封候拜將,對於閻行而言,僅僅是錦上添花,藉此一行,將河東這塊基業納入自己的名下,才是閻行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當然,如果還有可能,閻行對左馮翊的河西之地,也是充滿了興趣,絲毫不介意在西涼軍諸位將校爭權奪利之際,藉機將它納入囊中。


  想到此處,閻行抬頭看向遠方天空。


  昔年在河東征討白波之時,與李傕、郭汜等人有過短暫的交集,與李傕、郭汜最初見面,觀其人其事,也只是粗淺給他一種軍中戰將的感覺,並無太多印象,而現在兩人掌控了長安朝廷和天子,權勢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但如今讓閻行內心最為忌憚的,不是兩人劇烈膨脹的實力,而是他們身邊的賈詡、李儒等謀士,閻行料想,那些控制朝堂、穩定關中的策略定是出自於這些人之手,而此番趕赴長安,自是少不了廟堂爭鬥、折衝樽俎,而這些謀士在其中能夠起到的作用,絲毫不遜色兩人手中的精兵強將。


  「好了,元善此次也隨我一同前往長安,好好款待朝廷來的謁者,如今雖然朝綱不振,但朝堂這點顏面,我等還是要給的,莫要給外人落得了一個忤逆臣子的罪名。」


  「諾!」


  周良領了命令,行了一禮,就轉身退出了院子。閻行呼吸了一口空氣,揮掉腦海中的雜思,也掉頭回到了房中。


  ···

  長安,士孫瑞府中。


  自長安淪陷后,好像一下子衰老了十幾歲的士孫瑞坐在密室中,看著身邊的馬宇、杜稟、楊琦等人,幽幽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


  「荀公達沒有來么?」


  「公達家中的下人來報,公達染病,正欲告病求歸。」


  坐在下首的楊琦看了士孫瑞一眼,恭敬地答道。


  士孫瑞聞言又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默然不語。


  雖說李傕、郭汜等人攻下了長安城后,只是專註於清算王允、呂布等并州一系的文武朝臣,對於其他朝堂官員沒有過多牽連,而士孫瑞因為之前誅董之後,歸功王允,殊少尊榮,加上自身乃是關中名族,故而沒有受到西涼軍的迫害,但眼下這種情形,活著的人,又怎能夠說是比那些死去的人幸運呢。


  西涼軍攻入長安之時,與呂布的兵馬在城中混戰一場,亂戰中西涼兵殺死了太僕魯馗、大鴻臚周奐、城門校尉崔烈、越騎校尉王頎等朝官,還有無辜身死的吏民萬餘人,長安城中的大街上的屍體狼藉滿道,死去士卒的鮮血沿著街道流到溝槽之中,彙集成了血河。


  而當時參與誅董的一大批朝臣中,伍孚、王允、黃琬身死,何顒自殺,鄭泰出逃,楊瓚免官,加上如今抱疾求歸的荀攸,略略想來,竟然已經只剩下士孫瑞一個。


  一想到這些,擔憂局勢的士孫瑞又如何能夠不嘆息呢。


  「士孫公何須如此,眼下局勢雖說已經糜爛至斯,但我等後輩身負國恩,又豈敢懈怠沮喪,定當協力匡扶社稷,為君上解憂,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馬宇看著堪稱諸多朝臣領袖的士孫瑞長吁短嘆,他雖是年輕後生,胸中的志氣卻是不乏,當即挺身而出,慨然出聲,勸慰士孫瑞。


  士孫瑞聞聲看了馬宇一眼,昔日合謀誅董的朝臣已經殆盡,如今的朝中的老臣趙溫、趙岐、皇甫嵩、楊彪等人,雖說依舊列位朝班,但一舉一動也都會牽動到西涼兵敏感的神經,故而他此次密會,只能夠召集馬宇、杜稟、楊琦等朝中的年輕一輩。


  馬氏、杜氏、楊氏與士孫氏都是關中的官宦名族,而馬宇則擔任侍中一職,雖說李傕、郭汜等人攻下長安之後,為了收買人心,對關中的名族大姓多有籠絡,但他們這些關中的翹楚才俊們,對於圍攻皇都、無君無父的李、郭等西涼軍卻是視如仇寇,表面上屈從了李、郭等人,但實地里一直謀划著剷除李、郭等人。


  馬宇自幼就有令名,頗多才智,士孫瑞也不因他年輕而小覷於他,當即向他詢問:


  「既言匡扶社稷,那計將安出?」


  「士孫公可知姜齊時崔杼、慶封之事。」


  聽到馬宇的提醒,士孫瑞沉吟一會。他博覽全書、涉獵甚廣,很快也就想到了馬宇說的是春秋齊國的卿族崔杼、慶封二人,兩人都曾經弒殺天子,扶立新君,乃至權傾齊國朝野,最後身死族滅,與董卓的行跡倒是有些相似,但不知道馬宇提到這,又與如今李傕、郭汜等人有何關聯。


  馬宇看出了士孫瑞還沒有完全猜透自己的意思,他得意地勾起嘴角,輕聲說道:

  「崔杼之敗,為慶封所趁,而慶封之敗,又為王何所趁。兩姓權傾齊國,弒殺國君,可謂根基深厚,為何旦夕之間就會身死族滅,竊以為,根由就在於內亂外患,崔杼有諸子內亂分其力,而慶封有田氏、鮑氏、欒氏、高氏伺於外,故而其權勢不能長久,齊國社稷這才得以匡扶。」


  馬宇的話不多,但聽到士孫瑞耳中,卻無疑像是如雷貫耳一般。


  為何慶氏在慶封之子慶舍被親衛王何刺殺之後,慶氏在齊國的權勢很快就分崩瓦解,而董卓被呂布刺殺之後,西涼軍卻能夠捲土重來,攻陷長安,再一次用血腥的手段控制了朝堂。


  要點就在於當時的齊國還有田氏、鮑氏、欒氏、高氏等外力,而王允卻只有呂布一支兵馬可以真正倚助,呂布一敗,他們這些人就只能夠授首於人,再無還手之力。


  而馬宇話中的深意,也就是說,當下的局勢,想要剷除李傕、郭汜等人,匡扶社稷,那就是要煽動西涼軍的內亂,還有要尋求強而有力的外援。


  士孫瑞心念此處,與馬宇四目交接,目光炯炯。


  「內亂何來,外援何來?」


  杜稟、楊琦等人也看向馬宇,等待他的下文。


  「李郭等人皆是恃強凌弱、貪圖名利之輩,眼下擁眾而來,時日一長,必定人心不齊,爭利生亂,而外援么。」


  馬宇停頓了一下后,看了眾人的臉色之後,才再次開聲。


  「劉益州父子、駐軍河南尹的朱公,右扶風馬騰、左馮翊的閻艷,都可為長安的外援!」


  果然,不出言則已,一出言就是震驚四座。


  士孫瑞聞言后,他的眼皮劇烈跳動了幾下,劉焉位居益州牧,又是漢室宗親,加上巴蜀富裕,蜀兵也頗為悍戰,而朱俊也是本朝名將,若有可能,二者引為外援自然是好事,可餘下的兩人,馬騰乃是涼州的叛軍首領,而閻艷更是西涼軍中的一員,這兩人,如何能夠作為倚助?


  「馬君此言,還需慎重啊!」


  楊琦率先出聲,看著馬宇說道。馬宇卻不以為意,他搖頭苦笑說道:


  「今日之勢,兵將跋扈,傾凌天子,國家有倒懸之危,不行此險策,如何能夠剷除奸凶,匡扶社稷。難道諸君要效法伍德瑜,以身行刺李、郭等人不成。」


  密室中的諸人聽了馬宇的話,頓時啞然,像伍孚那樣去行刺原是武夫的董卓,已經是被驗證是行不通的了,就算他們真有呂布之勇,也刺殺得了李傕、郭汜等人,可若沒有強力鎮壓住西涼將校手中的兵馬,難保事後,西涼軍圍攻長安、逼宮天子之事不會再次重演,到那個時候,他們就真成了漢室傾頹的罪臣了。


  室中沉默許久,杜稟看了默然不語的士孫瑞,他倒是提前反應過來,搶先著詢問馬宇。


  「可若要聯結外援,匡扶社稷,又當如何行事?」


  馬宇聞言抬了抬眉頭,他先看了看士孫瑞,發現這位參與誅董的老臣雖然沉默,但無反對之意,才翻了翻手掌,悠悠開口。


  「諸位莫要忘了,在下所說的這些外援,看似遠在州郡,難得為援,可實則朝中卻也有人能夠暗中聯絡得上,內外照應,如此,變所欲為,可謂易如反掌,安於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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