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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軍騎跋涉一水間(下)

  馬雲鷺受傷兩次落水之後,陷入了短暫昏迷之中,她在水中吃了不少水,迷迷糊糊感覺自己整個人陷入了昏迷之中,直到有幾聲大喊大叫響起,她才被人從水中拉了出來,濕淋淋地被拎到了干硬的陸地上。


  緊接著,就有人的說話聲和走動聲在自己的身邊響起,馬雲鷺突然感覺有人將她翻過去,逼得她將胃中的水吐了出來,她難受地痛呼一聲,下意識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團黑影,她說不話來,過了一會只能夠又將眼睛閉了起來。


  在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又被抬了起來,然後不斷地顛簸起伏,弄得馬雲鷺更加暈眩,背上的傷又刺痛到她,她只能夠從潛意識中感覺到自己是在馬匹上奔跑。


  也不知道在馬上過去了多久,她被人抱了起來,然後放到了一個柔軟的所在,有人開始在拉扯她的衣甲,這讓迷糊中的馬雲鷺僅存的一絲意識開始緊張起來,她想要反抗,可根本起不到作用。


  接下來有人開始擦拭她的身體,這讓她感覺更加不適,所幸這種感覺沒有持續多久,她感覺又被一股溫暖所包裹,而且傷口也感到一絲絲清涼舒適,心情稍稍穩定下來。


  只是身體的溫暖沒有持續多久,隨著背上的傷痛重新發作,她身體又變得忽冷忽熱,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馬雲鷺難受地蜷縮著身子,痛苦地呻吟起來。


  顯然她的痛苦呻吟引起了別人的主意,有人過來察看她的傷口和體溫,爾後又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有好幾個人圍著她,她側著身體想要睜開眼睛,可惜這一次連眼皮子抬起來都沒有成功,只有耳朵里聽到了幾近空靈的聲音。


  「箭傷易治,只是這熱病······」


  後面絮絮叨叨的聲響,馬雲鷺再也聽不清楚,雖然有人在往自己口中灌入苦澀的葯湯,可馬雲鷺感覺自己身體在發空發虛,她以為自己就要這樣安靜的死去。


  可是過了一陣子,又有一陣近在咫尺的號角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皮靴踏地、馬匹長嘶、甲葉翻動、金鐵交鳴的聲音,這些熟悉的聲音不斷灌入她的腦海中,竟讓她重新煥發一絲生機。


  她想到了自己記憶中的阿父阿母,想到了那些綳著臉教她騎馬射箭的叔伯、族兄,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上陣殺敵,想到了自己策馬馳騁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

  只是這些記憶被一聲「敵騎衝殺過來了」的尖叫聲喝斷,馬雲鷺感覺自己再次被人抬了起來,重新放進了一個狹窄的地方,耳邊傳來了轆轆的車輪聲,身子開始晃動起來,傷口再次發痛,難受的感覺陣陣襲來,馬雲鷺又暈了過去。


  ···

  時間不知多久,意識重新獲知。


  疼痛和不適,這是馬雲鷺醒來的第一感覺。


  她嘗試了幾次,終於才成功慢慢睜開了自己的眼皮,自己所處之處的光線有些昏暗,她沒能夠看清自己的處境,稍稍動了一動,沒有牽動後背的傷口,但卻發現了自己的身體不能夠如願的動彈起來。


  她移動視線,慢慢才注意到自己趴在一處鋪著被子的榻上,還被繩索綁住了手腳,根本不能大動作地移動手腳。


  馬雲鷺身體雖然還很虛弱,但腦里里已經開始回憶思索起來,只是支離破碎的記憶不足以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但從她傷口被處理過,馬雲鷺知道,自己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陌生的環境,讓虛弱的馬雲鷺的張了張口,最後卻沒有開聲,她在猶豫要不要叫人。


  她想了想,不管是敵是友,沒有直接讓自己死去,就是自己的機會,於是她還是開始張口開聲。


  「來人!」


  「有沒有人!」


  聲音低微的兩句喊話,沒有回應,但似乎耗盡了馬雲鷺當下所有的體力,她苦笑一下,選擇放棄這種徒勞無功的方式。


  「蹬蹬蹬——」沉重的皮靴踏地的聲音突兀響起,就在馬雲鷺放棄叫喊之後,帳門的帷幕被一把掀開,一股涼風涌了進來,馬雲鷺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她看到了一個身影走了進來。


  「醒了?」


  來人的眼神很好,看到了馬雲鷺縮了縮,就出聲問了一句,馬雲鷺不知敵友,也只好哼哼一聲,當作回應。


  「我就說,一個敢將敵騎從水中追到對岸的,哪怕是個女的,這身子也沒那麼脆弱。恩——你的箭傷已經有瘍醫處理過了,沒有傷到內臟筋骨,只是皮肉之創,不算是什麼大傷。」


  說著話,來人伸手往馬雲鷺額頭上一摸,又摸了摸她的頸部,聽到馬雲鷺再次的哼哼聲,才收回了手。


  「你的熱病也已經退了,看來將養幾天,又能夠上馬追殺敵騎了。」


  來人嗤笑一聲,就開始將馬雲鷺的手腳繩索解開,然後將馬雲鷺扶了起來,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徑直發問道:


  「你是馬騰之女?」


  看到來人就是自己追趕的那個敵將,而且對自己父親並不友善的語氣,坐起來的馬雲鷺眼中的額警惕之色更濃,她慢慢移動雙手,可隨即想到了什麼,只好又停了下來。


  「你又是何人,竟敢直呼征西將軍的名諱?」


  馬雲鷺此時年輕的臉龐上少了幾分英氣,多了幾分病態的柔美,語氣虛弱,卻不乏嚴厲,配上她冷若冰霜的表情和蒼白的臉色,宛如一個冰美人一般。


  來人又是一聲嗤笑,他滿不在意地說道:


  「什麼征西將軍,當年他在涼州叛軍中的時候,大小也不過是個軍司馬。」


  對方的話讓馬雲鷺挑起了柳眉,她看著來人瘦削的臉龐,想了想,根本沒有印象以前在自家父親的營中見過此人,但從他的話中,似乎在中平年間的時候,就認識了父親一般,她只好忍住怒氣,再次問道:

  「你是何人?」


  聽到這個冰霜女子再次發問,來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笑,說道:

  「我是鷹揚中郎將甘陵甘叔升!」


  「甘陵甘叔升」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傳入馬雲鷺的耳中,她立刻在腦中快速思索起來,很快就想了起來。


  若是尋常的西涼軍將校,馬雲鷺自然不清楚,可是甘陵的名字她剛好聽說過。


  有一次,她入帳時無意間,聽到馬騰在跟馬超等人說起這一次起事的友軍眾多,其中就有河東閻艷閻彥明、甘陵甘叔升的名字,當時馬騰還在籌劃著裡應外合攻陷長安之後,如何應對這些聞訊而動、趨利而來的「友軍」。


  「你快放了我,我父乃是為王事起兵,與平北將軍是同道之人。」


  馬雲鷺不知內中緣由,也不清楚為何一同起事的友軍會變成了敵對的人馬,但是她身處險境,「為王事合謀起兵」這一點依靠無疑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只能夠緊緊拽住了它。


  果然,甘陵聽了她的話之後,臉色頓時凝重起來,也沒有再開口嗤笑。


  閻行派人送來的密信中,就說到了朝中那班漢室忠臣沒有把寶押在河東兵馬身上,讓自己隨機應變,若是起事的馬騰兵馬失敗,就不動聲色,莫要露出破綻,若是李傕、郭汜等人大敗,那到時候再趁機聯絡長安城中的裴茂,露出身份,奪取長安城。


  勤王起兵這種兇險萬分、一本萬利的買賣,不是河東這點本錢能夠作莊家的,己方只是被迫捲入到博弈中的漩渦罷了,既然如此,還是先攥緊本錢,看清形勢后再下注。


  甘陵注視著馬雲鷺,彷彿是重新認識一個人一樣,過了半響,才又重新問了一句。


  「馬騰是你的父親?」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甘陵點點頭,淡淡說道:

  「那現在放你走,也沒有用了,你父親的兵馬已經敗退了。」


  「不可能!」


  聽了甘陵的話,馬雲鷺幾乎要跳了起來,只是雙腿發軟的她還是重新落到了床榻上,她下意識告訴自己,甘陵的話絕對是說謊,自己父親的大軍怎麼可能會戰敗。


  就算自己的父親沒有傳說中的十萬大軍,可還有益州的兵馬,還有韓遂的人馬,還有那麼多的羌、氐、胡人的部落,怎麼可能

  「你已經昏迷過去了整整十二個時辰了,仗都已經打完了。」


  甘陵有些無奈,深陷局中的人往往略過了自己的致命破綻,置身在十萬人中,從右扶風長驅直入、所向披靡,確實會有一種近乎無敵的錯覺。


  當年的邊章、王國,何嘗不是如此。


  原來,在甘陵從俘虜口中得知這個昏迷的女將是馬騰之女后,就將馬雲鷺帶回了自己營中救治。與此同時,馬超也急匆匆地帶兵前來營救,可還沒到達河邊,就陸陸續續抓到了逃兵,從他們口中先後得知了馬雲鷺中箭、麾下騎兵戰敗逃竄、馬雲鷺被擒獲、不知生死的消息。


  馬家之女,死在敵騎手中,深仇大恨,被敵騎生俘,更會丟盡了馬家男兒的所有臉面。


  惱怒之下的馬超親手斬了逃兵,然後年輕氣盛的他親自帶兵渡河,想要救回馬雲鷺,最不濟也要殺光那些游騎,血債血償。


  幾百騎兵渡河,直接循著敵營方向追趕而來,這樣發出來的聲勢可不小,落到雙方將領眼中,也不再是雙方斥候之間的獵殺追逐的小打小鬧,這臨時的戰事,立馬就引起了沿河兩岸敵我雙方兵馬的大規模調動。


  李傕、郭汜、樊稠等人先後出動兵馬,馬騰、韓遂、益州一方也接連發兵,於是原本是一場小規模的斥候追殺,漸漸吸引到了雙方大軍的投入,最終演變成了一場數萬大軍的激烈廝殺。


  因為雙方都是倉促用兵,所以這場臨時爆發的大戰很快就演變成混戰,在馬超渡河的這一段下游,雙方展開了敵我混雜的亂戰,犬牙交錯的戰線上,涉水過河的涼州兵馬一度衝散了李應、郭汜、等人的士卒,勢不可擋地往李應軍一方的營地殺去。


  馬超帶著騎兵威不可擋,連續踏平了李應軍的兩個營地,甘陵聞報,當時就下令兵馬悉數集結,準備嚴守營地,甚至還讓人給馬雲鷺轉移到了後方營地,做好兩手準備。


  可惜隨著夜色降臨、馬力不繼、敵軍堅守的不利因素接連出現,一度佔據先發優勢的益涼聯軍逐漸攻勢疲軟,在苦戰一番再也攻不下營寨,也沒有擊退李利、樊稠等人後續趕來的人馬後,益涼聯軍不得不選擇且戰且退、冒險渡河返回。


  戰局由此扭轉,李應、李利、郭汜、樊稠等人的兵馬趁機衝殺了一陣,雖然因為夜色漸深,不敢下河追殺,可也殺傷了不少益涼斷後兵馬,徹底挽回了交戰失利的局面。


  到了夜間,兩岸火光通明,士卒奔走、斥候出動,雙方隔著河水敲鑼打鼓、虛張聲勢,而西涼軍一方的大帳中,眾多將校也齊聚一處,商議這場開場出乎意料的戰事。


  李傕因為擔心長安城中的朝廷大臣,和李恆、李暹率軍鎮守城中,而領兵在外,沿著灃水和益涼聯軍對峙的是李應、李利、郭汜、樊稠等人,由李應代李傕統領軍中眾將。


  今日事起倉促,雙方混戰一場,西涼軍一方李應用兵,先敗后勝,反而成了最後的贏家,殺傷了益涼聯軍不少人馬,齊聚帳中的西涼軍將校們的情緒都很亢奮。


  他們也發現了益涼聯軍一度攻勢凌厲,但卻後繼乏力的弱點,而且根據斥候打探得知,益涼聯軍軍中普遍缺糧,馬騰、韓遂等人為此不得不將兵馬分散駐紮在各處。


  而有的羌胡部落為了搜刮糧草,更是將部落中的兵馬派到了遠離戰場的地帶,因此今日這場臨時戰事,益涼聯軍的兵馬,根本都召集不齊。


  為此,這班久經戰陣的西涼軍將校,連夜商議,下定了明日大軍各部盡數壓上,渡河擊破敵軍的戰略。


  夜間的疑兵,還在持續。


  次日,天色剛明。吃過朝食的西涼軍將校各部兵馬盡數出動,歩騎絡繹不絕,從多處地方渡河涉水,往西岸衝殺而去,歩騎聲勢浩大,士卒的吶喊聲響徹雲霄。


  益涼聯軍昨日先勝后敗,士氣已經轉向低落,夜裡又被西涼軍的疑兵驚擾得心神不寧,當下還沒朝食,就被迫出營接戰。


  兩軍在灃水西岸大戰,廝殺慘烈,屍橫遍野,只殺到日中過後,西涼軍前仆後繼,多番出動軍中精騎繞后衝殺,益涼聯軍漸漸不支,從小規模的羌胡部落潰逃,迅速蔓延變成了大規模的全軍潰敗。


  羌胡部落可沒有堅固的營地工事可守,騎著馬匹就撒蹄狂奔,連氈帳、牲畜都不要了,馬騰、韓遂、益州兵馬也獨力難支,往右扶風敗退。


  而西涼軍一方,則是以轉變態度、踴躍用兵的樊稠為首,帶著兵馬繼續追殺,勢要收復失土、殲滅馬騰、韓遂等叛賊。


  甘陵將馬雲鷺昏迷過去后發生的事情慢慢說給她聽,馬雲鷺聽完之後,身軀微微顫抖、臉色愈發蒼白。


  甘陵看到馬雲鷺這副模樣,心知遭此打擊她已經心神大亂,自己再跟她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了。


  他搖了搖頭,就要轉身離開,留下馬雲鷺一個人靜一靜,可他剛一邁動腳步,馬雲鷺就伸出手腕,拽住了甘陵的甲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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