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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為君將兮奮匈奴(上)

  初春過後,清晨的草原上,一眼望去,儘是嫩綠之色,一直連綿到了山邊,才在山坡上變得更深色了一些。


  微風吹動,晶瑩剔透的露珠在光影下泛放出五彩的光澤,然後隨著細細長長的葉子搖曳的動作,慢慢滑落到了草原的土地上,澤潤萬物,細細無聲。


  而在這個清晨發出聲音的,是早起擠奶的胡女的歌謠聲,還有頑皮胡兒的嬉笑聲。


  木製羊圈的柵欄被推開后,幾個年紀尚幼、披著羊裘的胡兒各自騎著一匹羊兒,就從羊圈了沖了出來,雖然後面傳來了胡女的呼喝聲,可是幾個胡兒都笑呵呵地自顧自拍打著羊兒往前奔跑,趕往他們心中的目的地。


  他們的手中還舉著木製的小弓矢,一邊騎在羊背上,一邊嗷嗷歡叫著,就像英雄的父祖輩一樣,彷彿成長為能夠馴服烈馬、馳騁草原的草原健兒了。


  「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菟,肉食。士力能彎弓,盡為甲騎。」


  這就是草原上健兒的成長法則,沒有人會去教給他們法令禮節,也不會有人讓他們去讀書學字,那是部落中的貴族子弟才能夠享受的待遇,至於普通的牧民,狩獵和游牧,弓矢和皮鞭,就是他們從眼下到今後生活的全部了。


  這些胡兒騎著羊兒,奔走在廣闊的草原上,尋找著他們心宜的獵物。


  這一次他們看中的,是一群散落在草間的灰色麻雀。


  這一群灰色麻雀撲哧撲哧地飛落到了草地上,它們時起時落,散落在這片草地上的各個地方,輕快地在能夠掩藏它們身形的草間跳動著,時不時低頭在草間尋找啄食著草籽。


  忽然之間,一隻麻雀突然身子一僵,將頭聳立起來,微微側著腦袋,似乎在聆聽著什麼,然後一個激靈,雙腿一蹬,撲哧撲哧地扇動著灰色翅膀,往半空上飛去。


  在它向上飛去的下一個瞬間,就有好幾支木矢散亂地扎到了它剛才站立的土地周圍,胡兒嗤笑同伴射空的雜亂笑聲傳來,驚擾了一大群受驚的麻雀,齊齊撲哧撲哧地往半空中飛去。


  不過,這群麻雀很快就發現了胡兒們的小弓矢對自己的威脅微乎其微,它們於是又在距離胡兒不遠的草地上重新降落,自由自在地散落在草間,繼續跳動覓食起來。


  胡兒們還不死心,繼續催動他們胯下自顧自地啃著青草、行走得懶洋洋的羊兒,往這些麻雀降落的方向衝去,舉起它們的弓箭,重新瞄準了草間的細小麻雀。


  木製削尖的箭矢再一次落空,胡兒們看到再次驚起的麻雀群,又互相取笑著對方的箭法,他們仰頭仰望著,等待著這些貪食的麻雀再一次重新降落。


  可是這一次,這一群半空中的麻雀彷彿被真正驚擾了一般,在空中盤旋過了一陣子后,突然紛紛高飛,瘋狂地拍打著翅膀,往更遠的地方飛去,再也不在胡兒視野所及的周圍落下了。


  胡兒們驚訝地看著那些越飛越遠的麻雀,撓了撓剃了頭髮的稚嫩腦袋,這個時候空中並沒有捕食鳥雀的鷹隼飛過,為何這些麻雀竟然會惶然飛走,再也不降落覓食了呢?

  草原上貪婪的的灰麻雀,難道也會害怕自己的弓矢了?

  接下來,呼嘯而來的答案,並沒有讓心中困惑的胡兒等多久,很快騎在馬背上的胡兒們,就發覺了他們身下的土地在微微顫動,一股悶雷滾動的聲音,從遠方的天際傳來。


  幾個胡兒不明所以地往與天邊交接的遠方山坡上望去,很快的,他們就發現了在深青色的遠方山坡上,冒出了越來越多的黑點,而且這些黑點還在不斷地增加,不斷地擴大,直到了最前面的幾面軍旗依稀可見地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啊——嗚——啊——嗚!」


  這些胡兒們瞬間和麻雀群一樣,意識到了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來臨了,紛紛發出了驚恐的示警聲,匆匆忙忙地趕起羊兒,往來時的部落方向,頭也不回地逃去。


  ···

  「吁——」


  閻行策馬山坡,在山坡上勒住了馬匹,他身上的鎧甲征袍已經被自己和汗水還有濕潤的露水打濕了,一經停下之後,被打濕的征袍就再也飄動不起來,只能夠無力地垂在了他的身後。


  但是閻行並沒有去管身後的征袍,他的目光所及,望向的是散落在遠處湖澤邊上的匈奴部落的氈帳群,匈奴人的氈帳在湖邊散布得很開闊,雖然只有幾千人馬,但也連綿不絕有幾里地之遠。


  也許是天明不久,許多匈奴人還未曾從昨夜的夢境中醒來,閻行一眼望去,並沒有看到影影綽綽的匈奴人馬,只有那些安靜散落在湖邊牧草間上的簡陋帳篷。


  看到這麼一幕,閻行嘴角微微一勾,輕輕地笑了。


  兩天!


  在到達了蒲子之後,這是他徑直給甘陵、孟突等將下達的軍令期限。


  從再抽調一千騎兵、一千騎馬步卒加入,到大軍歩騎集結開拔,再到奔襲離石匈奴部落,他只給諸將兩天的時間!

  現在看來,兩天的期限還沒到,但是自己預想的突襲效果已經完全達到了!


  一路上,三千騎兵、兩千五百步卒馬不停蹄,在提前派往草原的商隊諜子的指引下,狂飆猛進,所見人馬皆殺,直奔離石附近的於夫羅匈奴人馬而來。


  現下,該是一鼓作氣,高歌猛進,一舉殲滅於夫羅所屬人馬的時候了。


  在閻行身後,甘陵、楊豐、鮑出等將的坐騎馬頭也露了出來,披掛整齊的甘陵拍馬來到閻行的身邊,低聲說道:

  「將軍,徐、孟二君,已經各率兩千歩騎,從兩側包抄過去了,現下也該是我等大軍合圍的時候了!」


  閻行笑了笑,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絳紅色漢軍旗幟,再看了看那些磨刀霍霍、躍躍欲試的軍中將士們,終於舉起了有力的右臂,向將士們發出了鏗鏘有力的號令。


  「吹號!進軍!」


  ···

  「嗚嗚嗚——」


  在穹頂大帳中,被一陣陌生、一陣熟悉的號角聲驚起的於夫羅拖著病軀,從自己鋪著柔軟羊絨的大床上掙扎著下到地上,自從單于庭大會之上,匈奴各部豪酋拒絕迎接自己返回美稷單于庭即位后,於夫羅就每每會在床榻上被自己的噩夢驚醒。


  只是這一次,驚醒的他發現,現實中的夢魘,似乎也在向他撲面而來。


  「來人!」


  於夫羅只來得及將自己的旃裘披上,在腰間掛上了象徵單于的金刀之後,就大呼小叫地往帳外奔走出去。


  不出他所料,掀開了厚重遮風的帳門帷幕之後,於夫羅就看到了已經陷入到了混亂中的一幕,部落中的健兒慌亂地提著皮袴,穿著皮靴,攜帶著長矛短兵、角弓箭矢,或赤裸著上身、或沒有穿靴子,就從各自的帳中沖了出來。


  老弱婦孺有的則慌忙地將牛羊重新趕入棚圈之中,並將柵欄牢牢繫緊,防止牲畜受驚衝出,沖亂了自家的營地,有的則慌慌張張地為自己的夫、父牽來了馬匹,捧來了弓箭、盾牌,有的則茫然無措地在營地中亂跑著,直到找到了自家的氈帳后,一聲不響地悶頭扎了進去。


  於夫羅側耳聆聽,在部落營地外圍,熬了一夜的匈奴哨騎的號角聲,要麼急促斷續、要麼戛然而止,那些陌生的號角,則此起彼伏地在不斷接近營地。


  多年刀頭舔血的的於夫羅知道,外面來了數量眾多的強敵,布置在營地外圍的哨騎,已經在稍經接戰之後,就抵擋不住,只能夠艱難地且戰且退,一面往營地方向撤退,一面不斷地向營地內的眾人示警。


  這個時候,一隊披掛整齊的單于親衛也牽馬快步地奔走過來,看到了這些強壯忠誠的健兒后,於夫羅內心的驚恐才稍稍有所收斂,但他還是局促不安地問道:


  「襲擊的人馬是誰,屠各胡種?還是句龍部?」


  這些日子,自從得知匈奴各部豪酋不接受自己妥協的條件之後,於夫羅就一直在擔心北方強大的屠各胡種、句龍部,突然發兵來攻擊消滅他的人馬。


  一個健壯的單于親衛緊張地向於夫羅說道,答案出乎意料,而且從他的表情中,於夫羅看到的事情嚴重性,也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是漢軍,是從南面來的漢軍!

  襲擊,南面,漢軍。


  這些零散的線索拼湊起來之後,於夫羅恍然大悟,瞬間明白了,這些突然出現,襲擊自己營地的漢軍,只有可能是來自河東郡的,前來報復自己的河東兵馬。


  「該死的漢兒!」


  明白后的於夫羅來不及悔恨,也來不及懊惱,他氣急敗壞地按住自己坐騎的馬背,有些費勁地翻身上馬。


  他環視視野內的四周,在單于衛隊吹響了號角之後,從各個帳篷中,陸續不斷地有部落的健兒拿著兵器、牽著戰馬往單于大帳方向趕來。


  他們在危機時刻,依舊會跟以往一樣,不避生死,趕來保衛他們的匈奴部落的單于。


  只是這些趕來的人馬中,於夫羅看了一會,卻沒有看到自己的弟弟呼廚泉,還有自己的叔叔去卑,他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氣呼呼地吼道:


  「呼廚泉呢,去卑呢,他們死哪去了!」


  一名十夫長看到單于發怒,連忙出聲答道:


  「敵軍來得突然,營地里一時無備,呼廚泉、去卑等大人為了延滯敵軍的進攻,已經提前帶著人馬,衝出營地抵禦敵軍了。」


  聽到了去卑、呼廚泉他們還沒有徹底喪失欒提氏一族的榮耀和勇氣,於夫羅眉頭鬆開,這才稍稍止住了這股莫名其妙的火氣,他望著營地外面的方向,繼而又收回目光,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他朝著身邊聚集起來的單于衛隊、部落健兒,鬥志高漲,大聲鼓舞道:


  「匈奴欒提氏的健兒們,敵人已經殺到了你們的跟前,他們就要奪走你們的生命,搶走你們的妻子牲畜,此時逃走就是將後背交由敵人隨意砍殺,只有血戰到底,才能夠有存活求勝的希望。」


  於夫羅一邊說話,睜大的眼睛一邊不斷掃視,和視線中的每一個人的目光交集,他要用自己的狼性激起每個人心中的鬥志,他要讓每一個人都充滿了血戰到底就能獲勝的信心。


  他彷彿重新獲得了失去的勇力,徑直大手一揮,猛鷙無比,指向不斷有人馬逃進衝出、還未來得及關閉柵門的營地通道方向,大聲疾呼起來:

  「我,天所立的匈奴大單于,將帶著你們迎戰面前的強敵,我們的戰馬將衝散敵人的隊列,我們的刀矛,將會飽飲敵人的鮮血,長天生庇佑,匈奴健兒無往不勝,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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