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老翁欲得鷸蚌利(下)
「兒婿不曾認識。」
李駢連忙近前一步,輕聲回道。
韓遂搖搖頭,繼續說道:
「不然,也許你們還是認識的。軍中有人傳言,眼下這個佔據了大半個關中的河東閻行,就是出身允吾閻家的。中平六年,陳倉之戰,他還身處『選鋒』之中,但爾後眾軍大敗,他也隨即不知所蹤。」
「有人說是已經戰死沙場,也有的說他是投降了漢軍,後來成了董卓麾下的將校,在董卓死後,西涼軍將校自相攻殺吞併,最終只剩下了他和段煨兩支人馬。」
「而他通過吞併李、郭等人的西涼軍,實力也越來越強,以至於時至今日,竟然也能夠與我涼州大軍抗衡,爭奪關中之地了。」
「所以,我聽說閻行即是閻艷,你覺得呢?」
面對韓遂這番詢問,李駢心中被嚇了一跳,後背不自覺也滲出了一層冷汗,他趕忙穩住心神,小心翼翼地說道:
「天下間同名同姓的人不在少數,或許這兩人的名字只是巧合,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之前,兒婿不敢妄下定語。」
韓遂聽了李駢的話,微微頷首,原本沒有打算再問,只是在一旁豎起耳朵聽著對話的韓敞卻是在心中想到了什麼,突然出聲冷笑道:
「大人,孩兒倒是覺得這兩個人,大有可能就是同一個人!」
「哦?那你來說說看。」韓遂聽到韓敞的話,依舊生輝有神的雙眸轉動了一下,垂下去的手也慢慢舉起,撫住了自己花白飄動的長須。
韓敞又看了李駢一眼,呵然一笑,開始說道:
「孩兒聽說,以前的董卓領兵打仗,營中最喜歡豢養勇夫猛士,無論漢、胡,麾下更是招羅了一支精悍善戰的義從胡騎,配以堅甲利兵,寵以酒肉金帛,將他們作為自己的精銳騎兵,每有攻戰,無不擊破。」
「所以當年陳倉之戰的閻行,一旦僥倖未死,是很有可能被領兵追擊的董卓收降的。嘿嘿,我倒是還記得,伯駒當時跟閻行還有一名趙家子弟,可是走得很近啊!」
「哦,還有此事?」
韓遂聽到韓敞說起十年前的事情,雖然當時的閻行、李駢都是軍中沒有什麼名氣的小人物,但兩人之間的關係在今時還是引起了韓遂的興趣,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李駢,笑著問道。
感受著韓遂那夾雜著審視的目光,心中大驚的李駢額頭上竟有冷汗流出,自己婦翁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他趕忙低下頭,勉力維持著平穩的聲音說道:
「都是些陳年的舊事了,當年因為興趣相投、切磋武藝,兒婿確實和允吾閻家、趙家的子弟有些往來,不過陳倉之戰,這二人都雙雙下落不明。多年過去了,兒婿現在都差點記不清楚十年前的人和事了。」
「伯駒你倒是擅忘,我還記得,你當時可是常常來我麾下,邀閻、趙二人出獵飲酒,還以兄弟相稱,呵呵——」
韓敞故意在韓遂面前話猶未盡,李駢也知道韓敞的不良居心。他見狀索性也冷笑一聲,咬牙說道:
「內兄不說,駢倒是差一點忘了,昔日閻行在內兄麾下,也是頗受器重啊!」
李駢反將了韓敞一軍,連帶著韓遂的目光也轉向了韓敞,韓敞迎著韓遂審視的目光,一時倒是有些尷尬,喉頭滾動,就是接不上話。
當年陳倉大戰之前,王國為了強幹弱枝,以「選鋒」為名在聯軍之中挑選人馬,另外編成一軍,交給了自己的長子王蕃兼領,韓遂為了均衡軍權,也將韓敞派往選鋒,充當王蕃的副將。
而韓敞為了避免這一支新軍完全落入王家父子之手,也特意拉攏了選鋒軍中的一些新銳翹楚,想要將他們引為韓家的心腹,而當年的閻行,恰恰好就是其中的一員。
所以,李駢所說的,閻行在韓敞麾下,還收到了韓敞的器重,不是沒有根據的。
韓遂見到韓敞沒有立即反駁,心裡自然明了,他盯了韓敞一眼,收回了眼神,凜然說道:
「若是昔日的閻行就是今日的閻艷,那當年在陳倉做下的錯事,似乎也不止一樁了。」
韓遂的聲音淡淡的,似乎在說一樁無足輕重的事情。
可被韓遂這麼一說,韓敞的臉上卻頓時泛苦。
當年,是誰暗中下令,讓自己拋棄左翼的金城各家人馬,以免驚動了王家父子的。
當年,自己也曾向韓遂推薦過閻行這一類的軍中新銳,可又是誰不動聲色,按下不提的。
怎麼如今所有的過失,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來。
韓敞心中是有苦說不出來,幸好韓遂也沒打算在這樁事情上多留心思,他淡淡說過之後,就轉變話題,詢問李、韓二人說道:
「你等既然都是故人,那閻行在陳倉一戰失了音訊之後,他在閻家的親人呢,可還有家眷老小?」
面對韓遂的詢問,這一次,卻是李駢提前開口。
他眼光轉向了城外,似乎在思索著,口中回應說道:
「沒有。閻行之父閻舜本是閻家家主,但閻家在陳倉之戰中,既損失了隨軍東征的所有部曲,又失去了長子,很快就憂傷成疾,黯然病逝了。」
韓敞見縫插針,也搶著說道:
「閻行家人的事情,其實孩兒暗中調查過。閻家作為允吾武宗豪強,本有閻舜和閻歷族中爭權,閻歷落敗。陳倉之戰後,閻舜病情加劇,不久就死了。而閻歷則在這期間,藉助了田家之勢,登上了宗主之位。」
「閻行的生母,一早就染病死了。有個庶出的妹妹,聽說也被剽掠的賊人擄走了。剩下的,倒是還有兩個後母所生的弟弟,不過都是些碌碌之輩,據說早年和閻行的關係也不親近。」
「這麼說,就是沒有親人還在允吾咯?」
「是的。」韓敞有些尷尬地點點頭,不過他又獻寶似的說出了另一條打探到的消息。
「不過,孩兒手下的人倒是探聽到,多年前似乎有參與陳倉之戰的閻家部曲返回,在得知族中變故后,就又逃走了,至於其他事情,孩兒暫時還沒有得到確鑿信息。不過從這一消息看,這個閻行倒還有可能還活著,說不定真的就是今時今日的閻艷。」
韓敞一副獻寶似的模樣,韓遂卻淡淡一笑,不為所動,過了一會,他才悠悠說道:
「前日,派往刺探長安敵情的諜子來報,說是又有新的人馬從渭北渡河趕往長安城。而且遠遠看去,趕來的歩騎都是精銳之師,軍中所打著的大纛,還是閻行本人的。」
一聽韓遂突然說出的情報,不僅李駢的注意力迅速收了回來,連同韓敞也挑起了眉頭,睜大了眼睛說道:
「按照路程時日計算,那此時閻行已經有很大可能進入了長安城了。這,渭北又有新的歩騎人馬渡河趕往長安,莫非,莫非逃往渭北的馬騰老兒,已經被河東大軍殲滅了?」
李駢搖了搖頭,思索著說道:
「不太可能。我軍與馬騰軍交戰過幾次,他們馬家父子狡詐多變,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麾下又多騎兵,不太可能會被河東大軍殲滅。」
「我想最大可能,就是馬騰軍逃往渭北后,又沿著涇水,走蕭關道,逃回涼州了。」
韓敞的設想被李駢否定,他努了努嘴,本想要反駁,但旋即想到了襲殺韓遂的馬騰可能如李駢所講的一樣,走蕭關道逃回涼州,他又有些擔心,看向韓遂問道:
「大人,馬騰軍與我等結有血仇。若有可能走蕭關道,逃回涼地,那要不要現下就先派快馬到金城去,知會留守的各家小心備寇,免得遭了馬騰軍的襲擊。」
「不用!」韓遂聞言冷笑著擺了擺手,他目光閃動,慢慢說道:
「河東大軍和馬騰軍相爭關中,本來就是寸土不讓的事情。馬騰軍若是不敵逃走,那也是糧草不濟、士馬衰疲的情況下才不得不做出的下下之選。如今形勢不同以往,他若是走蕭關道,勢必會遭遇安定起兵的楊秋,眼瞅著昔日的武威馬家成了喪家之犬,楊秋怎麼會白白放過吞併他們的機會。」
「就算馬家父子能夠躲得了安定起兵的楊秋,可逃到了武威,一樣無法立足。武威太守張猛有其父之風,文武兼備、能得人心,馬騰兵力衰微,想要入武威,一樣討不了好處。」
「他若是逃,只會逃往安定的羌胡部落,絕不敢返回武威。倒是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韓敞意外地問道。
韓遂嘆了一口氣,悠悠說道:
「那就是降了閻行!」
「這怎麼可能!」
聽了韓遂的猜測,不僅韓敞不太相信,連李駢都有些懷疑韓遂的判斷了。
他們都是和馬騰軍交過手的,馬家父子的狡詐堅韌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這是他們在涼地遇到過的最棘手的敵人,雖然能夠打敗他們,但卻一直很難消滅他們。
他們根據以往的判斷,更願意相信馬騰軍逃到了安定,而不太願意相信馬家父子會願意寄人籬下、仰人鼻息,投降了河東的閻行。
韓遂聽到了韓敞的驚呼,卻沒有去看一臉驚詫的兩人,他的臉上只是冷冷一笑。
「怎麼不可能,若論行事,我是太了解我的那個義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