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口銜天威討不臣(2)
汝南袁術,這個與劉表爭奪南陽失敗,與曹操爭奪兗州失敗的,一路逃奔淮南的梟雄,竟然拔幟立幟,在壽春南面稱尊,公然自立為帝了。
袁術膽敢稱帝,還是有幾分依仗的。
原本只有九江一郡的他,先後攻取了廣陵郡、廬江郡,麾下的孫策更是帶兵渡江平定了丹陽、吳郡、會稽三郡,徐州呂布為其盟友,汝南、沛郡等地也有響應他的豪強,勢力大漲的他自忖已經足夠有了稱帝的資本。
面對這個奢淫驕豪、悍然稱帝的雒陽故友,曹操對付起來,還是感到頗為棘手的。
淮南水網密集、江水更是天塹般的存在,貿然以歩騎進攻,只怕急切之間難以攻克,反而會陷入勞軍遠征的困境之中。
但袁術卻不可不除,若是任由稱帝的袁術坐斷東南,那天下間自忖有點實力的野心家將會紛紛效仿,到時候,稱王稱帝的人不知凡幾,那他苦心經營的這個許都漢廷,就再也失去了所有「名與器」的優勢了。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眼下曹操對付袁術,只能夠採取伐交的方略了。徐州的呂布、江東的孫策,成了許都朝廷極力拉攏的對象,曹操秘密遣使,使用朝廷的名爵官職作為交換,想方設法要使得呂布和孫策和袁術反目成仇,加入到討伐叛逆的王師陣營之中。
相比之下,麹義叛逃、三河與河北交惡的這點事情,對於曹操反而不那麼重要了。
曹操不想得罪仍然還是盟友關係的袁紹,也不想貿然和私底下交好的閻行撕破臉皮,因此他只是象徵性地奏請朝廷派遣謁者趕往河內,向雙方宣告天子詔令,勸阻這場蓄勢待發的河內大戰。
至於袁紹使者隱晦提及的,兩家出兵討伐閻行、平分三河之地的建議,洞若觀火的曹操當場就以南陽未定、討伐袁術等理由予以婉拒。
曹操的理由大義凜然,挑不出毛病的袁紹的使者也只能夠作罷,就這樣帶著曹操的回復,啟程返回鄴城。
鄴城的袁紹得知曹操的回復和朝廷僅僅派出調停的謁者,胸中忿然,雖不好再遣使呵斥義正言辭的曹操,但也在心中暗罵曹操忘恩負義,自己幾次三番出兵救他於危難之中,就連兗州奉迎天子,也是靠了自己的大軍威壓三河,才會讓曹操從中坐收漁人之利。
今日他敢婉拒出兵,難道以為河北大軍少了他曹阿瞞和衰微的朝廷,就不能掃平三河的閻行了么?
心中平添怒火的袁紹又要籌劃大舉進攻三河,再掉頭轉向敲打曹操,麾下的田豐、辛評等人擔心袁紹「因怒興兵」,罔顧河北人心未定、內亂未平的實情,於是又連番進諫,勸告袁紹先撫平民心、消滅公孫瓚后,再大舉進攻三河的閻行也為時不晚。
就在袁紹為了是否要立即征討三河而糾結的時候,兵戈未休的河間又傳來了新的羽檄急報。
自常山大戰後,長時間銷聲匿跡的黑山賊死灰復燃,黑山賊的渠帥張燕率兵捲土重來,與近來屢屢出兵襲擊河北城邑的公孫瓚互相呼應,在河間、常山、中山、涿郡、代郡等地接連掀起了波瀾,隱隱有了隔斷冀、幽的跡象。
沮授、淳于瓊、顏良等將應付四面出擊、頻頻騷擾的公孫瓚和黑山賊,疲於奔命,幽州的袁熙也非大將之才,無法駕馭驅使好桀驁不馴的烏桓騎兵,因此不得不向鄴城告急求援,希望袁紹向河間、中山等地增派兵馬,儘快平定公孫瓚、黑山賊在各地引發的戰亂。
為此,袁紹緊急調集高覽的軍隊北上增援,這才暫時平息了討伐三河的強烈意圖。
···
河北大軍決定掉頭向北,朝歌的諸將也不敢貿然進逼共縣、汲縣,三河、河北兩軍遙遙對峙,任由朝廷的謁者來回奔走,有心無力地調停著這場河內大戰。
成功救援麹義、攻取共縣、汲縣兩地的河內兵馬,則趁著這個空隙,不斷地加固城防、修建烽燧,開始構建和鞏固一道東西對峙的新防線。
共縣兵營,在這個麹義曾經駐軍的地方,閻行也和身心恢復過來的麹義進行了第一次見面。
「敗軍之將,參見君侯!」
麹義孤身一人進帳,臨進帳時,面對要求解下佩劍的閻行親衛,麹義稍稍一頓,就毫不遲疑地交出了自己的佩劍,而一見面,他就迅速以大禮拜見。
麹義的這副謙恭的作態,閻行倒是沒有太過驚訝,他微笑著上前將麹義扶了起來,一邊邀請麹義入座,一邊笑著說道:
「麹將軍過謙了,將軍縱橫南北,以區區士卒二千,抗衡河北數萬大軍,轉戰千里,屢戰屢勝,偶有小挫,非戰之罪也。孤與將軍同為涼人,久聞將軍善戰之名,早就想要向將軍請益戰守之兵法了!」
「敗軍之將,豈敢言勇。在下就算稍有勇名,但在屢破強敵、威震關西的君侯面前,又怎敢妄言兵事呢。」
起身跟隨入座的麹義臉上滿是謙遜,哪裡還有往日居功自傲的模樣。
見到逃得一命、初來乍到的麹義有意藏拙,閻行心中瞭然,也不怪罪,反而笑著說道:
「孤雖說擊破李傕、韓遂等關西強敵,但於關東,卻也常受迫於河北袁紹,將軍原為河北大將,深知軍中虛實,此番又擊破過河北的多位將領,想必有以教孤,還請暢所直言,無需顧慮。」
麹義見到閻行虛心請教,他這幾天冷靜下來,也想明白了閻行救下自己的原因,一來是想要打破「袁紹不可戰勝」的霸主權威,二來是樹立一尊打敗河北諸將的「軍神」塑像,三來則是想要從自己這員河北大將口中獲知具體詳細的敵情。
自己適度的藏拙是必須的,但是一個沒有用處的廢物,也是不可能得到庇護和重用的。
麹義想了想,緩緩開口說道:
「河北民人殷盛,兵糧優足,若是戰前有充足的時間準備,以河北的底子,再加上幽、並、青三州,是完全能夠調集十幾、二十萬的歩騎大軍參戰的,後方也能夠徵召三十萬以上的民伕轉運軍需,並提供十萬以上大軍作戰三載的糧草的。」
從麹義這名河北大將口中聽到有關袁紹的真正實力,之前鎮定如素的閻行,此時的臉上也微微動容。
以他當下的勢力,若是一次性出動十萬大軍作戰,時間一長,理論上後勤就會周轉不及,只能夠大量徵召老弱、婦人轉運糧草軍需,而若是這十萬大軍作戰超過一載的時間,不消敵軍進攻,每日消耗大量糧草、吃空倉稟的大軍就會自動陷入分崩離析的境地。
相比之下,河北的袁紹就像是一頭龐大的巨象,他看似在對付麹義這一小股熟悉虛實、靈活穿插的兵馬時力有不逮,也讓趁虛而入的河內兵馬佔了便宜。
但若是讓他緩和過來,集中全力對付三河,不消大軍決戰,只需要重兵壓境,拼著巨大消耗與閻行麾下兵馬對峙,只需一歲,閻行就會因為糧草不濟等後方原因,被迫放棄三河,轉向關中固守。
當然,亂世之中,從來就不會有平等的兩家博弈。
閻行也會繼續尋求在對袁紹不公平的情況下,對河北作戰,而這種善於利用形勢、主觀創造有利於自己的不對等關係,本身就是軍事謀略的一部分。
「這麼看來,此番聲勢再起的公孫瓚、黑山軍之亂,也持續不了多久了?」
閻行看著麹義,緩緩問道。
「的確。」麹義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以此時河北的實力,只要讓袁紹騰出手來,全力對付公孫瓚、黑山軍,不出一歲,公孫瓚就會滅亡,張燕也只能夠重新縮回太行山中躲藏,若是稍有不慎,還會被同黨割了腦袋,送到鄴城邀功請賞。」
「那也就是說,不出兩三年,河北就能夠調集十萬以上的大軍,全面進攻三河之地了?」
「沒錯,除非袁紹突然暴斃,否則以三河與河北的仇怨和遠近,滅了公孫瓚、張燕,解決後顧之憂后,鄴城一定會點起大軍,大舉殺向三河的。」
說到這裡,麹義也停了下來,心中騰起了一種怪異的快感。
若是他當日能夠襲取鄴城、誅殺袁紹,那閻行面臨的可能就是一個群龍無首、分崩離析的河北了。
可惜閻行不信自己能夠襲取鄴城,也不願意冒險出動大軍為他人火中取栗,所以他失敗了,閻行也必須面對一個依舊強大的袁紹。
閻行似乎看出了麹義的心思,他笑了笑,其實就算他大舉出兵攻打河北,也不會讓鄴城的袁紹在面對麹義這一小支人馬時露出什麼致命的破綻,只要袁紹還在,鄴城的人心還在,就不是區區一兩千輕卒能夠攻下的。
只是功虧一簣的麹義還對失敗的現實不甘心罷了。
看到閻行臉上沒有憂色,而是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麹義心中一動,又再次說道:
「而且,為了應對三河騎士以及關隴的秦胡兵,河北也在不斷招募三郡的烏桓突騎,大規模地編練騎兵,其中就有和三河人披甲、馬具鎧一樣的具裝甲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