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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虎嘯返山雍涼驚(12)

  酒壺破碎,美酒四溢。


  靜坐無言的張猛眼皮劇烈跳動,就在他的面前,良匠製作的精緻酒壺在利劍的劈砍下,破碎成多塊碎片,醇香的蒲桃美酒隨之四濺開來,酒香瀰漫,混合著鮮血的血腥味,徑直刺激著張猛遲滯的嗅覺。


  玉碎,瓦存,盡在一念之間。


  ···

  兩日後,張掖,番和城。


  麹英謹慎地站立在堂上,兩側都是被甲持兵的士卒,他們都在等待著接到求援書信的和鸞的反應。


  和鸞身軀臃腫,生了一張細眉小眼的大圓臉,長成一副富家翁的體態,他言談含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卻帶著一把刀子般的尖銳嗓子。


  他散漫地將張猛的求援書信翻來覆去,隨意地問著麹英有關於武威郡的一些問題,對此麹英早有準備,他有問必答,順利地回答了和鸞的多個問題。


  看著態度從容的麹英,和鸞似笑非笑,也不置可否。突然間,他將書信往案几上狠狠一拍,尖聲叫道:


  「將這個敵軍的諜子抓起來!」


  堂上的甲士聞令立即動手,將麹英死死地扣住雙臂,麹英莫名被擒,臉色大變,急忙喊道:


  「和公,小人奉府君之名,專程求援而來,絕不是敵軍的諜子,為何要翻面迫害,還請和公明鑒!」


  和鸞聞言,卻連連冷笑,指著麹英說道:


  「剛剛我所問的,你已答錯了一個關鍵的問題,若是張猛派來的使者,是定然不會答錯的。」


  「不可能,小人就是事前奉了府君之命前來,絕不可能有錯,如若真有錯,還請和公指正,也讓小人死個明白!」


  面對麹英的爭辯,和鸞咯咯發笑,卻不答話。


  他當然挑不出毛病,只是因為拿不準張猛的這份求援書信的真假,才特意突然翻臉,用威逼、用詐術,想要藉機套出來使真實的身份。


  只是眼見著麹英滿臉漲紅,卻矢口不改,這讓和鸞心中也愈發沒底,他只能冷笑著繼續問道:


  「若是張猛真被楊豐等人扣押了,想要以他逼迫姑臧投降,你們這些城中之人怎會不趁機投降了楊豐,反而會冒死出奔,向我求援?這份書信雖說是張猛的親手筆跡,可他又怎麼可能預料到會被楊豐扣押,還提前安排了這些事情呢?」


  麹英雖然頂著刀兵,但卻慷慨激昂,據理力爭。


  「和公莫要小看了我涼地的兒郎,士為知己者死,府君待我等皆有大恩,小人恨不得以死相報,又怎麼可能投敵背義。府君韜略深遠,早在出城之時,就預料到了楊豐等人可能會驟然發難,已經提前安排好一切,保住了姑臧城不失,這也讓楊豐等人詭計不逞,也不敢再貿然動手加害。」


  「這一點,跟府君之前預料到姑臧城有被圍困的危險,提前堅壁清野、儲糧備戰何其相似,和公當知吾主的韜略,又何必多疑。眼下雙方對峙,楊豐等人既然無法用詐術奪取武威,甘陵後續必然會出動大軍奪取武威,只怕到那個時候,府君和姑臧城就危險了。」


  「唇亡齒寒的道理,和公一定明白,馳援武威,圍剿楊豐,救出府君,共抗甘陵,更是攸關河西四郡豪傑存亡的大事,和公在河西乃是濟人危難、婦孺皆知的豪傑之士,又怎可見死不救,任憑虎狼橫行河西呢!」


  和鸞面對讚譽,笑了笑,攤手說道:

  「果然是一個禍害不淺的說客,任憑你說得再多,救援武威,輕則勞師動眾,重則損兵折將,乃公寧可緊守邊界,才不願意去做這一份賠本的買賣呢!」


  見到不管自己說什麼,和鸞都斷然拒絕,麹英臉色一黯,乾脆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和鸞見到麹英使命失敗,不憂反笑,疑惑的他瞪圓了小眼睛,怒聲發問,雙眸也透出了一抹凶光。


  「府君當真料事如神,他事前就說過了,雖然他在姑臧城下放過和公一馬,但是和公是性情涼薄之人,若是見武威陷入危境,絕不會出兵相助。除非以姑臧城中的一半財帛作為酬謝,方才能夠請得和公出兵!」


  「張猛真的是這麼說的?」


  看似死活不肯出兵的和鸞一聽到張猛為了活命,願以姑臧城的一半財帛相贈自己,他頓時心中大動,看著麹英,心思也愈發活絡起來。


  姑臧城的富庶,是河西聞名的,前番救援顏俊,就是因為顏俊許諾事成之後,要將一半姑臧城分給和鸞,任由他的兵馬剽掠財帛女子。


  現在馳援武威,共抗關中兵馬,不僅有利於自己割據張掖,還能夠得到姑臧城的一半財帛,得到重利許諾的和鸞轉眼就變了臉色,臉上的笑容也愈發和藹。


  麹英將臉別到一邊,冷哼一聲。


  「吾主是不是這麼說的,已經不重要了,和公不願意相救,姑臧城遲早要落入關中兵馬的手中,城中的財帛珍寶皆為敵軍所有,說不說又有什麼區別!」


  和鸞對麹英冷淡的態度不以為忤,他揮手讓堂上的甲士放開麹英,哂笑著說道:


  「哎呀,張公也是我河西有名的豪傑之士,鸞怎麼可能見死不救,只是這張掖郡內,也不是鸞一個人就能夠做得了主的,這還得與郡中的諸豪傑商議,再和酒泉的黃家兄弟、敦煌的張家知會過後才能定奪啊。」


  和鸞看了看麹英,笑著又說道:

  「所以還請使者多給點時日,可暫且先下堂休息,待這兩日鸞奔走商議過後,再來相請,如何?」


  麹英作態想了想,他也知道和鸞雖然意動,但絕不可能當面表態,於是點點頭說道:


  「那就有勞和公,只是救兵如救火,還請和公儘快相助出兵,吾主脫困后,絕不會忘記和公的恩情!」


  「一定,一定,請!」


  和鸞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讓堂上的甲士將麹英帶出堂外后,看著麹英消失的背影,他臉上瞬間又換上了一副新面孔。


  「賢弟,此時你怎麼看?」


  和鸞抓著張猛的求援書信,冷冷說道。隨著他的聲音落下,木製屏風遮擋的堂后也有了聲響。


  面色黝黑、鬍鬚濃密的張進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出來,他那沙啞的聲音也很快響起。


  「使者的話也不可盡信,關鍵還是得用自己的諜子探明張猛是不是落在了楊豐等人的手裡,關中兵馬又是不是正和張猛的武威郡兵對峙著!」


  和鸞點點頭,他也贊同張進的想法,又問道:


  「那若是真的,我等要不要出兵去救武威?」


  迎著和鸞詢問的眼光,剛剛默不作聲,全程靜聽的張進沉默片刻,突然又仰首大笑起來,他那沙啞的笑音猶如夜梟刺耳的鳴叫。


  「兄長,若是真的,那我等為何不救?只不過,這一次出兵,我等要的可不僅僅是張猛許諾的那些財帛,而是河西富邑,張猛的一整個的姑臧城!」


  ···

  三日後,姑臧境內。


  山丘半腰上,坐在胡床上的楊豐舉著一塊肉乾,鼓起腮子大力咀嚼著。


  一名軍士匆匆趕來稟報:

  「將軍,斥候探報,和鸞、張進的人馬已經接近這裡,速度很快,計有六七千漢、胡兵馬。」


  「好,讓馬、麹等將按兵不動,聽號角、鼓聲為令,依計行事!」


  「諾!」


  傳令的軍士也連忙轉身離去,楊豐咀嚼著口中的生硬的肉乾,突然咧嘴一笑,對著一旁默不作聲的張猛說道:


  「張太守,你看如何,我就說他們一定會來,這河西四郡的豪傑,哪一個不眼紅你控制的姑臧城,嘖嘖,這仗打完之後,你帶著這幾年的積蓄,回到弘農當個富家翁,我看是綽綽有餘、羨煞旁人啊!」


  張猛黑著臉一聲不吭,楊豐又嘆了一口氣,說道:

  「唉,可惜了,和鸞、張進肯定想著獨佔姑臧城,也不聯合酒泉的黃家、敦煌的張家來救援武威,若是一齊來了,那這河西四郡,我可不就可以一戰而定了么!」


  聽到楊豐的嘆息,張猛冷笑一聲,終於開口說道:


  「若是黃家、張家一同出兵前來,那就不是區區六七千人馬,而是一兩萬大軍了,就憑楊將軍那三千兵馬,還想伏擊對方,只怕是力不從心吧!」


  「誒,張太守可不要小瞧了我麾下的三千兵馬,之前你可不就是因為小看了我只有一千兵馬,攻不下姑臧城,才大膽出城迎接,反而被我所擒的么。不過話說回來,張太守說的也有道理,三千對兩萬,確實是太冒險了,若是真有那麼一場大戰,恐怕還得跟張太守借用武威的郡兵了。」


  張猛冷笑連連,乜視楊豐說道:


  「就算我原意借,楊將軍,你敢用我武威的兵馬嗎?」


  楊豐聽著張猛嘲諷的語氣,也不生氣,他想了想,點了點頭,笑嘻嘻地說道:

  「不敢!」


  註:《後漢書·孔奮傳》記載:時天下擾亂,惟河西獨安,而姑臧稱為富邑,通貨羌胡,市日四合,每居縣者,不盈數月輒致豐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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