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虎嘯返山雍涼驚(16)
入夜後,黃昂逃走了。
面對城外聲勢浩大的敵軍,黃昂心驚膽戰,而城內惶惶不安的人心,更讓他有一種即將失控的預感。
黃家的部曲家兵大多都隨黃華趕往表氏城,祿福城中的守備力量則顯得單薄,要是明日休整一夜的敵軍人馬圍攻城邑、堵住城門,那他們就真的插翅也難飛了。
因此,黃昂也不顧一些賓客的勸阻,執意要在城外敵軍還未來得及合圍之前,棄城出逃,逃往留有大批兵馬駐守的表氏城。
可是,家大業大的黃昂拖家帶口、車騎絡繹的出城聲勢,就算是在黑夜逃亡,也還是引起了楊豐布設在城外的游騎的注意。
乘勝窮追,把炬逐北。
楊豐當即讓馬超帶著鄰戴的羌騎連夜追擊,在一場銜尾交鋒的衝殺過後,出逃的黃家人馬首先拋棄輜車上的大宗財貨,然後是多輛失陷、損壞的馬車和車上的老弱婦孺,最後是馬力不繼、身上負傷的賓客、部曲。
可是到了最後,蓬頭垢面的黃昂還是被窮追不捨的馬超追上了,指認他的,恰恰就是幾個最早被他拋棄在路上的婦人、賓客。
馬超生擒黃昂,回到了城下。
這個時候,楊豐也已經率軍進駐群龍無首、再無抵抗的祿福城了。
城中以蘇家為首等一幫士民在獲知黃家倉皇逃竄之後,也先後意識到了祿福城頭再次變幻大王旗,急忙準備「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積極主動配合楊豐率領的軍隊捕抓黃家餘下的叛黨,控制整個祿福城。
而楊豐在兵不血刃拿下祿福城之後,也不負眾望,大肆慶賀、犒賞一路隨他履鋒蹈刃的士卒,並開始向酒泉郡內各城傳檄招降,準備瓦解酒泉黃家最後的士氣。
···
表氏城,黃家大營。
作為率軍堵截關中兵馬入侵酒泉的首領,黃華對自己苦心打造的營壘防線很有信心,他自信除非張掖的敵軍有一兩萬精兵,否則就算他們衝到表氏城下,也只能夠撞得頭破血流、敗陣而歸。
這些天,張掖敵軍的舉步維艱,正好印證了他內心的這種自信。
他相信,再這樣拖下去,作為入侵者的關中兵馬一方,一定會支撐不住,只能夠選擇罷兵言和,然後默許黃家在酒泉維持獨立割據的地位。
只是,伴隨著後方祿福城傳來的噩耗,黃華狂妄自大的信心被無情地擊碎。
一支敵軍騎兵,避開了表氏城,隱藏蹤跡,迂迴繞了一個大彎,他們日夜兼程,從合黎山再到張掖屬國,最後像一把鋒銳的尖刀般一舉插入了酒泉的腹心——祿福城。
面對突如其來的敵騎,留守後方的黃昂表現極其糟糕,與自詡勇武的黃華相比,他連「守戶之犬」的名聲都無法挽救,祿福城一天都沒守住,就被兵臨城下的敵軍騎兵給攻佔了。
而且棄城逃跑的黃昂竟然還沒有跑走成功,路上還被追擊的敵人騎兵給抓了回去,這簡直就是將酒泉黃家的臉面完全給丟盡了。
黃華現在面臨著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他必須召集軍中的領兵族人、心腹賓客,一起商議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
只是以往叫囂、慫恿著要與酒泉太守、關中兵馬對抗的諸人此時在獲知後方不保的情況下,往日的膽氣卻瞬間衰頹下去,沒有人再主動出謀劃策,甚至有的人還在私底下悄悄商議著是否歸降的事情。
黃華看到這一幕,可謂是暴跳如雷。
他幾乎是吼叫著說道:
「敵軍能夠在短時間內迂迴繞到我軍的背後,除了是一人多馬的精銳騎兵之外,怎麼可能辦得到?也就是黃昂這個膽小如鼠的無用之人,才會被嚇得棄城而逃。」
「眼下他們的兵馬被我們擋住張掖郡,只有少量人馬迂迴繞后才進入到了酒泉的境內,有什麼可怕的!若是被嚇破了膽,手足無措,任由突入酒泉境內的敵軍招攬人心、趁勝坐大,然後與張掖的敵軍前後夾擊,那個時候,我等才是真的死無葬身之地。」
被黃華這一番痛罵,惶惶不安的族人、賓客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心思,開始順著黃華的思路考慮接下來的事情。
黃華也不贅言,在諸人商議了一會後,直接拋出了自己的想法,趁著張掖的敵軍還未大舉進攻之前,他要帶著兵馬趕回去擊敗敵軍、奪回祿福城,而表氏城只留下一小部分兵馬死守堅固的營壘、城池,盡量和張掖的敵軍對峙消耗,拖延他們的進軍速度。
為此,他力排眾議,指定了一部分人留下,自己則封鎖外部消息,率軍火速回師,攻打祿福城。
···
黃華回師復仇,這個急報確實打亂了楊豐的部署。
在他的計劃里,後方失陷的表氏城叛軍應該是進退兩難,陷入到了惶然無措的境地,然後他再收攏人心、招降兵馬,和張掖的麹家兄弟領兵前後夾擊,將表氏城的叛軍一舉剿滅。
可是黃華面臨危境時,行動的迅速和果決,還是出乎了楊豐的預料。
這與同是在面臨危境時卻棄城而逃的黃昂,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黃華的一萬大軍,兩三天內就能夠抵達祿福城,這麼短的時間裡,根本來不及讓楊豐收攬人心、招兵買馬。
眼下楊豐能夠做的,就是守住剛剛奪取不久的祿福城,將黃華的大軍拖在祿福城下,然後等待張掖的麹家兄弟率軍趕來,內外呼應,擊敗黃華的叛軍。
而就在楊豐率軍緊急籌備祿福城防務的時候,城中再次發生了動亂。
原本「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城中大族蘇家眼見著楊豐的「王師」只有區區幾百人,再無其他「王師」兵馬後續趕來,心中很快就生起了其他心思,此時獲知黃華的大軍氣勢洶洶地殺回來複仇,立即也翻臉無情,家主蘇衡率領家兵,入夜襲擊了城中的楊豐軍。
楊豐麾下的鄰戴帶來的羌人,驟然遭受城中蘇家人馬的襲擊,猝不及防之下,羌人被打得大潰而逃,楊豐的兩百騎兵雖然沒有遭受蘇衡的襲擊,但力量微弱,也無法挽回敗局,只能夠護著楊豐,收攏了部分潰卒,連夜狼狽地逃出祿福城。
祿福城得而復失,鄰戴帶來的羌騎一場潰敗,也只剩下兩三百人。逃到城外的楊豐兵不滿五百,勢單力薄,這個時候他既不能返回張掖,也不能夠逃往張掖屬國,人心惶惶,士馬驚恐,只能夠硬著頭皮,倉皇撤往玉門。
那是第一座傳檄而定的城邑,雖然楊豐也不能保證那裡就是安全的,但至少要比眼下流亡逃竄、軍無所依的現狀要好得多。
逃了一夜一天,楊豐的敗軍總算跑到了玉門。
玉門長還沒有得知祿福城中的變故,對於平定武威、張掖兩郡的「王師」,他還是心存敬畏的,此時見到楊豐的兵馬前來,雖然心存驚訝,但還是恪守職責,親率吏民,將楊豐等人馬迎接進到了城中。
至此,突遭大變的楊豐才總算能夠稍稍得到喘氣。
只是,接下來的壞消息,似乎還在接踵而來。
蘇衡與黃華重新聯合,黃華奪回了祿福城,並派兵往玉門追擊而來。
敦煌張家的兵馬侵入酒泉郡,沙頭、干齊等城邑已經淪陷,也有一支敦煌騎兵,往玉門方向而來。
麹家兄弟率領的兵馬已經斷了音訊,也不知道在黃華大軍調走後,他們到底是否已經突破了表氏城的方向,攻入了酒泉境內。
返回酒泉故地的楊豐身上的運氣,彷彿在一夜之間,就全部在祿福城花光了,坐困玉門的他再沒有了在武威、張掖兩地時的順風順水。
他只能夠一邊遣使與敦煌的兵馬接洽,一邊急召麹家兄弟率領的兵馬火速救援,同時加強對玉門的控制和防務,準備憑藉玉門這一處小城邑,和河西來勢洶洶的各路叛軍人馬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