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兄弟

  圖窮匕見之後,沒有血染穹廬,而是意外地一切復歸歡笑。


  步度根率先用大笑打破了帳中對峙的緊張局面,自忖以目前自家實力還不能徹底打敗對手的他捧著肚子哈哈大笑,指著扶羅韓笑道:


  「果然是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兄長你啊!好吧,的確,我不是因為擔心匈奴單于的北犯而來的,而是因為屠各各種送出的大禮實在令我動心,我這才忍不住出兵南下,來幫他們打退匈奴人的。」


  「哦,看來這份大禮確實也是夠大的,否則怎麼會連代郡普富廬等烏桓人也引來了呢!」


  扶羅韓冷笑說道。


  步度根點點頭,似乎也不再隱瞞,指著自己穹帳中的鐵制精良兵甲說道:

  「這些就是屠各各種送的大禮,兄長你說,這值不值得替他們打匈奴人!」


  扶羅韓將目光從那些精良的兵甲上快速掃過,用力地點點頭,十分贊同地說道:


  「若是屠各各部能夠拿出足夠多的甲胄、兵器,那十個匈奴單于的頭顱都值了。不過,屠各各種又怎麼會有這些堅甲利兵,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些都是從漢地外流出來的吧!」


  雖然他還不能完全相信步度根的話,天真地認為步度根主動為屠各各種出兵,真的就會如步度根所講的那麼簡單,但他也知道這些堅甲利兵對於吃苦耐勞、剽悍善戰的鮮卑騎士而言,意味著什麼。


  如果兵甲的數量足夠多,那這樣一支武裝到牙齒的草原鐵騎,是足夠征服自己和素利等人的部眾人馬了。


  就別說,到時候,說不定還有屠各胡種、代郡、上谷的烏桓人一起派出盟軍了。


  看到扶羅韓頷首詢問,不再持之前的對抗態度,步度根似乎也已掏心掏肺,他再次點了點頭,坦誠無比地說道:


  「確實,這些都是在漢地打造的兵甲。是一位漢人將軍送給屠各各種的。漢地現在也出現了分裂,他們漢人之間也在打仗,分別拉攏了匈奴人和屠各各種,都不希望看到北方的草原上被對方的盟友控制了。」


  「但是單單依靠屠各各種的那些人馬,就算擁有了許多兵甲器械,也是不足以和匈奴人和漢人的兵馬匹敵的,所以屠各各種的胡酋大人暗中邀請了我,以及代郡的烏桓大人們出兵,這一部分兵甲器械,就是作為送給我們的酬禮!」


  扶羅韓聞言低下了頭,目光閃爍不定,誰也不知道他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


  「所以,你們圍攻襲擊了匈奴人,在戰場上也一定繳獲了不少漢地的鐵制兵甲器械吧!」


  「沒錯。」步度根笑道:「匈奴人已經在草原上沒落了,雖然他們現在打仗不怎麼樣,但他們的兵器、甲胄確實都是精良的,也都是漢地流出的。」


  「那既然打贏了,也得到了足夠多的好處,為什麼你還留在這裡?」


  重新抬起頭的扶羅韓,收斂目光看向了步度根。


  步度根並不畏懼,也沒有隱瞞。


  「因為匈奴人雖然敗了,可卻也引來了匈奴人背後的漢人將軍,他們的漢兵比起匈奴人來更加難以對付,為了防止遭受他們的報復,我必須保證屠各各種秋季草場的安危。」


  「原來如此。」扶羅韓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他又隨意地瞥了步度根那些如臨大敵、蓄勢待發的部眾一眼,輕蔑地發出了一聲冷笑,不再開口詢問。


  反而是步度根看著沉默的扶羅韓,內心變得躁動起來,他猶豫了一小會,最終還是選擇開口問道:

  「那兄長,這次到底是為何而來?」


  「我么?哈哈,我說我是帶著部眾人馬,過來幫你打匈奴人和漢人將軍的,你信嗎?」


  扶羅韓譏笑說道,步度根卻也不反感,而是攀著扶羅韓的話頭笑道:

  「信,我當然信。兄長乃是我鮮卑人中萬里挑一的勇士,對於我們鮮卑人而言,不管是匈奴人、屠各各種,還是漢人,都是一頭待宰的肥羊。若是能夠得到兄長的人馬相助,那不管這次再來的是匈奴人還是漢人,都一定會被打得大敗而逃。」


  扶羅韓聞言得意地哈哈一笑,他撓了撓自己茂密堅硬的鬍鬚,看著透露出聯合意味的步度根,轉動眼珠想了想,也笑著說道:

  「當然,同在一個氈帳長大的兄弟,刀子只會對向帳外的敵人。但是草原上沒有餵飽的駿馬是跑不快的,既然你得了這麼多的漢人兵器甲械,那送予一些給我的部眾,也是應該的,難道不是嗎?」


  「哈哈,這是自然,大兄若能出手相助,那都是應該!」


  步度根歡喜不已,油膩膩的手掌更是交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兵器甲械,只要是小弟帳中有的,兄長看得上的,統統都可以帶走!」


  對付那些暫時動不得的龐大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拉到自己的陣營中來。


  聽著步度根豪邁爽快的笑聲,扶羅韓嘴角的笑容也愈發明顯,口不對心地大笑起來。


  「好,步度根,我的好弟弟,我沒有看錯,看來你真的是長大了!」


  ···

  各懷心思的兩人很快開啟了重新聯合的盟約,待到大致事情都商定完時,步度根看了看與扶羅韓同行的泄歸泥等人,突然問道:


  「兄長,我聽說,你帳下還收留了一個叫軻比能的小種?」


  「嗯,是的,怎麼了?」聽到步度根談起歸附自己勢力的部落,扶羅韓當即臉色一冷,警惕了起來。


  「還是讓我的部眾和你說一下吧。」


  步度根伸手就點了一個人的名字,一個坐在最靠近帳門,滿臉悲憤的鮮卑人當即應聲站了起來,他看著扶羅韓一眾人等,血氣很快就順著脖子湧上了腦袋,激動得大聲說起了話。


  原來這個鮮卑人本來是靠近漢地邊塞的一個小部落大人,但是今年開春,他卻反被自己的部眾趕跑了,財產、牲畜、奴僕包括妻兒也都被侵吞了,只剩下他和兩個親隨跑到了步度根的牧場,哭訴著請求步度根為他主持正義,出兵幫助他平定那些犯上作亂的部眾。


  而那些犯上作亂的部眾首領,就是一個叫做軻比能的鮮卑小種。


  步度根當然知道這事情其中的緣由不會是像這個小部落大人那樣說的簡單,他派人查探獲知的情況是:


  這個軻比能是一個在部落里素有勇名威望的勇士,而這個小部落大人卻是一個御下苛刻、貪婪粗暴的首領,所以才會被一個鮮卑小種出身的軻比能輕易奪走了一切。


  但是這個小部落的大人以往對於自己頗為馴服,更重要的是,軻比能這個鮮卑小種在趕跑部落首領,被推舉為新的部落大人後,竟然歸附了自己的兄長扶羅韓。


  這是步度根絕不能夠容忍的事情!


  因此今日在穩住扶羅韓之餘,他還要藉機主持正義,將這一枚卡在心頭上的毒刺在眾人面前剔除。


  扶羅韓沒有開口,他微微眯著眼睛,泄歸泥等人知道他的心思,一眾人中立馬也有人站起來反駁這個義憤填膺的小部落大人,列數這個小部落大人的「種種罪名」,將軻比能「犯上作亂」的行為撇清,並打算由此把這樁事情的定性混淆,讓步度根等人沒有辦法再追究下去。


  步度根的部眾中也有人看出了泄歸泥等人的意圖,立即也就有人站了起來,加入到了爭辯的行列之中,眼看著帳中原本緩和下來的氣氛又變得激烈起來,在唾液沫子橫飛的情況下,步度根、扶羅韓兩家又漸漸走向了對立面上。


  在整個過程中,扶羅韓一直眯著眼睛沒有說話,就像是一頭假寐的頭狼,而步度根也不會自失身份,加入到這場雜亂無序的激烈爭辯之中。


  就在眾人以為這場爭辯還要持續一段時間的時候,咣當一聲扶羅韓扔下了手中的金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蓄勢待發的泄歸泥當即也按刀而動,其他人見狀也有了條件反應,一眾人等紛紛提著兵器站了起來,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站起來的扶羅韓。


  可沒想到,扶羅韓只是三兩步地走到了大帳角落,就目中無人地當眾扯開皮帶,掏出自己的傢伙,自顧自地就在大帳的角落裡撒起尿來。


  隨著嘩嘩的響聲,帳中頓時瀰漫開了一股尿騷味,步度根的部眾臉上紛紛變色,內心都感覺到了極大的羞怒,目光齊齊轉向步度根,恨不得他一聲令下,眾人就衝上去將這個驕橫跋扈的扶羅韓給亂刀砍倒了。


  但是步度根的臉色雖然難看,卻還是沒有悍然撕破臉皮,他鐵青著臉,看著抖完最後幾滴尿液后,就要繫上腰帶,轉身離開的扶羅韓,沉聲問道:

  「兄長,你以為這樁事情,又該怎麼辦?」


  「呵呵。」腆著肚子的扶羅韓停下腳步,他轉身看了那個激憤難平的小部落大人一眼,輕蔑一笑,又看向步度根說道:


  「我的好弟弟,眾人推舉成為首領原本就是我鮮卑部落由來已久的舊俗,無能之主,又豈能統御我鮮卑部眾。但是你說的,不尊君上,犯上作亂,軻比能也確實是做了。既然是這樣,那這件事情,你我最好都不要插手了,由著他們自己來解決。」


  「畢竟我們的族人一向都是用弓、刀說理,而不是用嘴巴和膝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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