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斗
至於蔣義渠,雖說在軍中戰績不顯,但勝在忠勇勤懇,袁紹也放心讓他獨當一面。
中軍傳令的令騎被匆匆傳入帳中,接了袁紹的符令,又迅速離開,前往各營召集兵馬。
進攻易京、挖掘地道的事情也不能落下,擔當重任的逢紀很快也奉命離帳。
處理完這些棘手軍務的袁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看了看還留在帳中的郭圖和耿包,突然他也想起了另一樁事情,出聲說道:
「臧霸入侵青州的兵馬,已經被顯思擊退了。許都那邊傳來的消息,聽說這一次多少都有曹阿瞞授意的試探,不過,現下曹操的兵鋒指向的,不是孤,而是荊州劉表!」
···
鄴城,大將軍府。
審配看著跟自己一同留守鄴城的幾位大將軍府重要掾史,捋了捋須髯說道:
「友若、仲治已經從傳回消息,曹操並無染指我河北的妄想。他現下,真正的兵鋒指向,是荊州的劉表!」
「治中,可是若曹操並無染指河北之意,又為何之前會有驅使臧霸之徒進攻青州之事?」
在幕府擔任騎都尉的河北名士崔琰驚詫地問道。
審配笑答:
「那是曹軍的一次試探而已。顯思公子的青州兵馬已經讓他們知難而退,曹孟德了解我河北兵馬強盛后,不敢北上,已經掉頭回去,準備攻打荊襄的劉表了。」
年輕的辛毗聞言沉思了一會,也問道:
「曹軍掉頭南向,只怕除了知難而退,南方也是有利可圖吧?」
審配哈哈一笑,點頭說道:
「佐治年少有為,果然是聰慧過人,沒錯,荊南四郡發生叛亂,劉表圍攻長沙太守張羨,連年不克。近來荊州又與交州牧張津交惡,兩州衝突不斷,曹操發兵南下,這是要去荊州趁人之危了。」
辛毗微微頷首,也有些得意。
「久聞曹操用兵狡詐,荊州有變,那他發兵南下,倒是正逢其時,我等也無需擔憂大河之南,鄴城無憂矣。」
留守鄴城的審配捋須呵然笑道:
「沒錯,鄴城無憂。我已經派遣使者,快馬將此事告知大將軍,也好讓大將軍沒有後顧之憂,安心剷除易京的公孫氏。」
「誰說鄴城無憂的?」
一聲尖銳的譏諷從大堂門口傳來,打斷了堂上審配等人的對話,審配雙眸微眯,注視著面帶嘲諷,大搖大擺從堂外走進來的中年文士。
來人是熟人,同為留守鄴城的許攸許子遠。
審配身為治中從事,位高權重,深受袁紹信任,他當堂治事,召集的諸位幕府掾史無不恭恭敬敬,按時前來,唯有這個許攸仗著自己是大將軍的故人,有恃無恐,不僅平日里喜歡反駁自己的建策,而且在這種重要會議上還姍姍來遲、出言譏諷。
審配對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許子遠,你是犯了呆症還是宿醉未醒?議事遲遲不至,一到堂外就胡言亂語,莫非以為大將軍不在,就妄自尊大,無需秉持君臣之禮么?」
審配吹鬍子瞪眼,沒有給許攸好臉色看,當堂就叱問道。
許攸也不懼怕,報以一連串的冷笑。
「哈哈,君斥我犯了呆症、醉酒鬧事,我卻偏偏要笑君,身在夢中,還自以為是醒來之身。」
說到這裡,許攸已經走到了堂上,他環視著眾人,繼續冷笑說道:
「許都曹操,眼下絕不是知難而退、移兵圖南,他是在密謀一場大戰,一場針對河北、針對鄴城的大戰!」
聽到許攸冷笑中的話語,堂上的崔琰、辛毗等人不禁色變,但主持議事的審配卻也勃然大怒,他甩袖起身斥問道:
「許子遠,你先是議事不至,爾後又胡言亂語、現在更是在惑亂人心,難道你自恃大將軍故從,以為我不敢當場將你拿下治罪么?」
審配身為治中從事,留守鄴城,確實有這個權力。
許攸依舊針鋒相對,與審配對視著問道:
「治中位高權重,當然能夠拿下我許子遠。可是治中你怎麼就能斷定我是在胡言亂語、惑亂人心呢?」
「曹操的軍隊明明就在往南陽集結,準備南下進攻劉表,這是荀、辛二君出使許都后,從許都親自傳回的情報。而這份情報更有許都的諸多朝臣吏士、諜子內間提供的多份情報作為佐證。你現下散布曹軍即將進攻河北的謠言,還敢說不是在胡言亂語、惑亂人心?」
審配義正言辭地進行反駁。他此刻內心十分篤定,自己手中這份情報的準確性。
汝南袁氏的門生故吏遍天下,許都朝廷之中就有許多與袁紹私交不淺的官員,甚至連曹操手下的文武中,也有與河北保持藕斷絲連關係的,再加上其他內間、諜子的滲透刺探,審配實在不相信曹軍的那些動向,還能夠瞞過自己的眼睛。
許攸再次露出了冷笑,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
「正南自詡多智,怎麼不知道兵者之詭道?曹操用兵狡詐,你們都被他聲東擊西的虛實之計給騙過去了!我今日之所以遲來議事,就是因為曹軍夏侯惇所部有一名軍吏叛逃河北,正巧落到我的人手裡。」
「我親自過審,已經從他的口中得知,曹操在南方的軍隊都是在虛張聲勢,實地里曹操的精兵已經借著春汛徵召民夫上河工的名頭,偽裝成丁壯,悄悄地往大河南岸一帶集結,而兵鋒所指的,就是河北之地!」
「許君所言當真?」
堂上坐著的掾史終於再也坐不住了,有的人甚至都驚起離席,急忙向許攸詢問確認。
「可笑!曹軍北犯,已有之前被青州守軍擊退的事實在前,彼弱我強,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曹操沒有理由冒險進攻河北。許子遠,你又豈能夠僅憑一個逃人的一面之辭,就確信曹軍真的在集結兵馬,密謀襲擊河北?我看,你還是先將那個曹軍逃卒交出來吧!」
審配內心對許攸透露的「曹軍亡人」帶來的情報將信將疑,可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對待這個一貫無視自己的許攸,他的強硬態度還是不肯退讓。
許攸也不在意,看著色厲內荏卻還嘴硬的審配,他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審正南,枉你自稱北國才俊,還被大將軍託付留守鄴城的重任,但其實,鶡冠子所說的那個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楚人,說的就是你啊!」
「你只知道鄴城與許都之間的強弱,眼裡只看到了曹軍在青州知難而退,卻不會再想一想,戰場上的強弱之勢瞬息萬變,更何況是在這爾虞我詐的亂世之中。」
「你好好聯繫一下關中閻行進攻并州的兵事,如果閻、曹兩家在開春之前就已經密謀了平分河北的計劃,那曹操還會擔憂寡眾強弱么?恰恰好,當下曹操所做的,就是為了迷惑河北,好讓你們放鬆警惕,以便他率精兵襲擊鄴城,直搗河北心腹!」
「我要是你,現在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強詞奪理,索要曹軍亡人。亡羊補牢,為期不晚,趁著曹軍沒有踏上大河北岸之前,趕緊早作打算,加強防備吧。免得日後落得一個城破人亡、自刎謝罪的下場!」
許攸一通夾槍帶棒的話語說完,哈哈一笑,也不顧堂上其他人,甩袖就走。
審配此時的臉已經鐵青一片,他哪裡不知道許攸當下離去,就是為了趕在眾人之前,將曹軍逃卒帶往易京城下,向袁紹展露他窺破曹軍陰謀、挽救了鄴城的豐功偉績。
可是審配想要下令扣拿許攸的手舉到半空時,猶豫了一下,還是垂了下去。
「罷了,且容這個妄人,再猖獗一時!」
審配在心中暗道,隨即就沉著臉重新坐了回去。但此時身下的坐席卻如同針氈一般,他後背的冷汗也慢慢地滲透出來。
雖然袁紹下令對下層軍民封鎖并州遭受閻行兵馬猛烈攻擊的消息,但身在鄴城大將軍府高層的眾人,還是收到了關於太原、上黨的若干消息。
而且從不斷增加的逃入冀州的并州民眾口中,大將軍府也可以證實,雖然并州的形勢不可能如傳言那樣,敵軍有十萬之眾,一路攻城略地,并州境內已經淪陷,但閻行猛攻并州,通過圍魏救趙來援助公孫瓚,是具有極大可能性的。
只是之前身在大將軍府的審配不相信,或者說還保有強烈的自信,認定就算閻行傾盡全力猛攻太原,在河北出兵救援的情況下,也不能夠全部攻下并州全境罷了。
但是現在聯繫上了許攸透露的曹軍情報,審配心中原本強烈的自信已經搖搖欲墜,乃至蕩然無存了。
進攻并州,圍魏救趙,吸引河北大軍的注意;進攻青州,佯裝戰敗,驕敵惑敵,再驟然渡河襲擊河北的腹心鄴城······
審配的腦海里快速梳理、拼接著各種信息,頃刻之後,他心中得到的結果,不禁令他自己也心驚肉跳。
他重新抬眼看向堂上臉色同樣凝重的諸人,久久不語。
毫無疑問,一場席捲北方的巨大的陰謀,已經在他們的面前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