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馬兒
建安四年的北方大戰,最終以河北單方面的剋制而迅速落下了帷幕。
攻取并州的閻行軍隊,眼見盟友曹軍退兵南撤,河北大軍又新破了易京,揮師南下,不敢貿然進攻鄴城,同樣收兵止戈,轉而全力鞏固新攻取的太原、上黨兩郡。
只是三方經此一戰,都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手段,也對北方戰火很快又會重燃的形勢心知肚明,無不蓄勢以待,抓緊時間訓練士卒、積蓄糧草,以應對接下來臨時都可能在北方重啟的嚴峻戰事。
閻行一方,在酬功將校、犒賞士卒之後,他派遣徐琨、孟突等將校聯合南匈奴經營并州邊郡,留下曹鳶、徐晃、馬藺、牛嵩等將鞏固太原、上黨、雁門等地,自己則率領張遼、鮑出等關西兵馬在入冬前返回了長安。
關西兵馬東征之初,為了保密軍情,沿途並沒有大張旗鼓,但此次返回途中,因為在戰場上對河北軍隊取得了幾場大捷,還順利攻佔了并州,因此閻行下令露布報捷,讓立功將士作為大軍前導,以為榮耀。
待大軍抵達長安城之日,城外更是一片歡欣的景象,留府長史、京兆太守嚴授親率官吏幕僚出迎,更有吏士家眷簞食壺漿、夾道歡迎,里裡外外都洋溢著大軍得勝而歸的歡樂氛圍。
馬超夾在得勝歸來的有功將士人群之中,心情與周圍得意、興奮的情緒大不相同,他心中五味雜陳,看著涌動的人群,猶如異鄉之人在看一場陌生的盛宴一樣,明明如此地接近,孤獨的感覺卻變得愈發強烈。
他下意識地放慢了馬速,並低頭看了看自己還未完全痊癒的左腿,鑿台那場激烈的伏擊戰,給他的左腿造成了重創,雖然現下騎馬看不出來跟其他騎士有什麼區別,但一旦下了馬,走起路來很快就能夠被他人察覺到不一樣了。
幸好,付出慘重的代價,收穫也是豐碩的。雖然他沒有生擒淳于瓊,但主將曹鳶並沒有怪罪,將其列入首功之中,使得馬超在戰後,憑藉破陣和奪旗之功,被擢為新軍的軍中校尉。
在關西聚集、編練的新軍,乃是閻行最重視的一支精銳軍隊,其中的普通士卒很多都是從其他軍隊裡面抽調來的什長、隊率,能夠被拔擢擔任新軍的校尉,儼然是一躍成為了關西將校中的一員新秀。
只是此時的馬超,並不關心這些,他只想要知道,何家那邊的承諾是不是有了變故。
這幾個月來,他在戰場上寫給何娥的信,一直都沒有迴音,這讓他的內心充滿了不安。
眼下回到長安,謎底也隨即浮出了水面,何娥兩天後要出嫁了!
迎娶的不是他,而是一位叫做嚴象的將軍府掾史,他的那些書信沒有送進何府,在府外就被原封不動地退回到了馬府之中,而馬騰就一直悶聲不響地壓下這些退回的信件,沒有提前告訴馬超一聲。
得知了事情原委后,馬超沒有去將軍府參加慶功宴,也沒有跟隨馬家的人返回家中,更沒有在這個時候趕去何府,他返回軍營卸下了甲胄之後,就獨自一人策馬離營。
馬岱擔心他的情況,一路尾隨,馬超發覺后也沒有阻止,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相繼拍馬來到了城中北市的一處酒旗飄飄的酒肆門前。
閻行治下頒行禁酒令,除了少數幾處酒肆能夠供應官釀的酒水之外,其他食肆都沒有酒水供應,而長安城北市的酒肆恰恰好就是這少數的其中之一。
馬超翻身下馬,系好了自己的坐騎,進到酒肆之中,點了一些酒肉,就靜靜坐著,停留在門外的馬岱見狀有些尷尬,他知道馬超是在等待自己入席,只好也系了坐騎,硬著頭皮走入酒肆之中。
「大兄——」
「坐!」
馬超指了指一旁的蒲席,簡單說了一個字后,就開始提起箸匕,旁若無人地飲酒吃肉。
入席的馬岱只好相陪喝了幾口悶酒,然後才試探著說道:
「大兄,這樁事情,伯父沒有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好。戰場上,生死皆在一念之間,最忌心神不寧——」
「好了。」馬超伸手制止了馬岱的話,他冷笑著問道:
「是為了我好,還是為了馬家好?」
這——
馬岱一時語塞,沒有反應過來。在他的印象里,為了馬家好,不就是為了各人好嗎?
但馬超沒有跟他糾結這個問題,他又問道:
「如果在涼地,你鐘意的女子被人搶去了,你會怎麼做?」
這——
馬岱久久沒有回答。他知道,如果是在胡風漸染的涼地,自己鐘意的女子被人奪去了,那作為一個昂藏漢子,必須是需要前去與對方決鬥,將自己的女人搶回來的。
如果不去,那這個男人,就不能算是一個漢子,會被周圍的其他人嗤笑,也沒有女子願意再下嫁給他了。
「大兄,這裡不是涼地,是長安城啊!」
馬岱沉默了許久,終於開聲。結果馬超呵然一笑,放下了箸匕。
「對我來說,丈夫的膽氣都丟了,在哪丟的都一樣。」
馬岱又沉默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壞事,臉色大變,盯著馬超問道:
「大兄,你該不會想要做出什麼事情吧?」
哈哈哈——
馬超聞言大笑,卻沒有回答馬岱的問題,而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移步前來斟酒的酒娘身上,他粗魯地將姿色一般的酒娘攬入懷中,一邊湊上帶著酒氣的嘴巴在酒娘的紅唇上肆虐,一邊伸手襲上酒娘的胸部,他的力度之大,像是要將這個酒娘的整個身體都揉碎了一般。
啊——
酒娘突遭襲擊,吃痛之下只能夠奮力掙扎,一不小心還打翻了酒壺,酒水四濺,濺到了馬超和馬岱的身上,其他食客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這邊來,酒肆的酒佣見狀急著上前,馬岱連忙起身,攔住了他們。
馬超並沒有挾持酒娘很久,他很快就放開了懷裡的酒娘,隨手掏出一塊金餅,扔到了案上。
「賞你的,再重新拿酒來。」
周圍的酒佣和食客再次嘩然,雖說酒肆之中,調戲酒娘和闊綽大方的食客不在少數,可像這種粗魯蠻橫又不吝重金食客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再轉眼看見馬超和馬岱的氣度和兵器,明眼人很快就想到了兩人的出處,連忙轉移目光,噤若寒蟬,不敢惹事,酒佣也知趣地退到一旁,選擇息事寧人。
唯獨那名被調戲的酒娘精神有些恍惚,都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悲傷,愣了一會才醒悟過來,連忙拿起那塊金餅,眼中莫名多了一種獨特的東西,千恩萬謝地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又有另一個著裝打扮的酒娘,含情脈脈,輕移蓮步,溫柔地奉上了美酒,與此同時,她投向馬超的秋波里,幾乎都要流出水來了。
「大兄,跟我一同回去吧。」
馬岱主動揮手,斥退了還要在一旁斟酒伺候的酒娘。經過馬超這麼一鬧,雖說酒肆之中無人敢招惹他們,可還是有不少眼光偷偷地瞥向他們兩人,馬岱坐在蒲席上,如坐針氈,他額頭出汗,略帶埋怨地說道。
「好,陪我喝完這場酒,我就跟你回去。」
馬超笑了笑,指了指面前新的美酒,又恢復了常態。
「這——好吧,但不能再惹事了。」
「好,我答應你,飲酒!」
為了讓馬超早點跟自己回去,馬岱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酒喝完,可是喝完一壺,馬超又以不盡興為由讓酒佣再拿來一壺,等到馬岱察覺到馬超根本就是不想跟自己回去的時候,他已經開始頭腦發昏,雙腿發軟了,在馬超的強行勸酒下,不勝酒力的馬岱終於暈暈沉沉地倒在了酒案上。
看著馬岱的年輕的臉龐,馬超舉起酒杯,笑了。
馬岱在谷口背叛過他一次,馬超不會原諒他,也不會再選擇掏心去信任自己這位從弟了。
就如同這一次一樣,何氏背約,何娥出嫁,馬超不會原諒他們,更不會原諒何娥。
···
次日醒來時,頭腦還有些發痛的馬岱發現自己正赤身裸體躺在一處女閭的床榻上,一副溫香軟玉的軀體正趴在自己的身邊,這讓頭腦斷片的馬岱不由苦笑連連。
看看,醉酒的自己,又稀里糊塗幹了什麼荒唐事。
但是,很快馬岱就笑不出來了。
重新拼接記憶的馬岱沒有找到馬超,逼問身邊的女子后才得知,有一個出手闊綽的青年男子將自己送到這邊來,還付下重金,讓她們要好好服侍自己。
從女子描述的相貌特徵,馬岱輕易就能夠斷定那青年男子一定是馬超無疑。
他在心裡暗嘆:大兄啊大兄,你不肯跟我回去,難道再去何府,就能夠讓那何家人改變心意不成,那些關中舊姓自視甚高,是斷不會將你放到眼裡的。
不對,等等,去何府。
不好了!
馬岱面色一變,連忙起身胡亂穿起自己的衣服,匆匆忙忙出去找到自己的坐騎,策馬飛奔似的往馬家的府邸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