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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安知名不名

  蔡琰帳中徹夜通明,裴姝帳中的燭火也亮了一夜。


  天明進食之後,一切如常。東巡的人馬繼續前往弘農,途經湖縣歇息一晚后,在第二天抵達了弘農城。


  嘈雜的人馬剛剛宿營,就有弘農令匆匆趕來,向驃騎將軍稟報,那一團代表祥瑞的紫氣,又在弘農境內的秦函谷關遺址上空出現了。


  得知這個消息后,營中吏士頗為振奮,雖說驃騎將軍此行沒有點明弘農祥瑞之事,但今日初抵弘農城,就碰上了祥瑞紫氣再現的奇迹,這冥冥之中豈不就是上天註定的事情。


  於是,一干文武臣屬無不激動地簇擁著驃騎將軍閻行的車駕出營登高,湧上了離傳說中的祥瑞最近的一座山頭。


  此時那一團象徵著祥瑞的碩大紫氣飄在空中,還沒有退去,夾雜在金黃粉紅的多彩霞光之中,尤為引人注目。


  親眼目睹此等壯麗奇觀,饒是司馬朗、楊阜等人也驚嘆不已,更有激動莫名的周良越身眾人之前,來到了閻行的身邊,拜伏在地,高聲說道:

  「漢室傾微,海內板蕩,萬民倒懸,希冀救世之主。明公總攬萬機,鞭撻宇內,破李傕,逐韓遂,近來又新破袁紹,攻取并州,可謂無敵於天下。正所謂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如今又天降祥瑞,此乃順天應人、千載一時之事,明公乃超世之傑,又豈可久處人下,宜早即大位,振奮士心,告慰上蒼啊!」


  周良的話如同在湖面上投入大石一樣,立馬就掀起了軒然大波。


  有了天降祥瑞在前,又有了周良勸進在後,一旁其他文武聯想起「天子氣」、「西方有新天子出」的傳言,再加上閻行東巡弘農一事,彷彿間也明白了過來,典韋、閻規、仆骨祿、烏樓棘等胡漢將校,以及孟達、孫資、閻溫、張就等僚屬佐吏,也紛紛拜伏在地,附和勸進。


  有了這些人在前,其他吏士也跟隨著拜伏,就連傅干、游楚、法正、楊阜等人雖不願從眾,但眼見著眾人如草莽一樣迎風俯倒,也不得不下拜行禮,不發一言。


  閻行立在一眾拜倒的人群之前,眼見著一人冒險勸進、千百人陸續跟從的亂糟糟景象,感慨萬千,默然良久。


  漢室衰微多時,儘管都城一遷再遷,但絲毫不見中興的跡象,縱然還有一些忠臣義士死死揣著復興漢室的最後一點信念,但大多數脫離了漢室天子的人,已經萌生出了新的念想來。


  河北的袁紹雖然得不到袁術的玉璽,可這並不妨礙他私下命令能工巧匠雕刻出一枚新的天子玉璽來;許都的曹操雖說打著輔佐天子、中興漢室的大旗,可朝野上下也有「今之曹操,即昔之董卓」等有關曹操不臣之心的流言蜚語。


  同樣的,閻行自己麾下也有諸多文武,翹首以待著自家的主公能夠早即大位,遍封功臣。


  這就如同光武皇帝劉秀剛剛平定河北,就有一大班文臣武將聞風而動,蜂擁勸進的情景。


  耿純苦心規勸劉秀「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其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時不可留,眾不可逆。而大王留時逆眾,不正號位,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大眾一散,難可複合。」云云。


  似乎只要閻行順應眾望,就能夠君臣同心戮力,也能夠一掃名位不如袁、曹兩家的劣勢,大軍所向披靡,飲馬漳水、兵圍許昌一樣。


  所幸閻行還沒有被這些綺思給擾亂了神志,他搖了搖頭,苦笑說道:


  「諸君何出此言,欲置孤於火上烹乎?」


  「將軍!!此非臣一人之私請,誠諸文武盡然也——」


  正在興頭上的周良見到閻行拒絕,沒有氣餒,想要繼續勸進,但閻行已經勃然變色,厲聲喝道:


  「此事不可再述,有言者斬,退下!」


  此言既出,周良不敢再勸,只能怏怏退下。原本跟隨的諸人也意識到了這次勸進並不是「簡在帝心」的應時之舉,而是周良心存僥倖的冒險行徑,連忙告罪退下,一下子山上諸人又變成是在亂糟糟地後退,似乎連天邊剛剛振奮人心的紫氣也隨之黯淡了不少。


  有人下山,也有人上山。


  閻行原本只想讓人請來蔡琰,但最終同行來的還有帶著孩子的裴姝、張蕊兩女的車輦。


  看了拉著孩子下了車的裴姝、張蕊一眼,閻行最終還是轉向了蔡琰,他說道:


  「昔年孤曾登臨北邙山,感嘆其山勢綿延、峰巒疊嶂,今日又見崤山險峻高峭,不由回憶起了當初的雒陽見聞,昔年舊景已然不在,但所幸舊人卻還有一二在側,索性邀大家共賞矞(yù)矞奇觀。」


  「北邙雖壯,不如崤函險固。」


  看到落日紫氣下的崤山巍峨壯麗,一時間蔡琰也有多少往事湧上心頭。


  閻行似乎興緻頗高,他說道:


  「大家承令尊之學,才情高邁,觀其美景,必有詩、賦以抒雅懷!」


  蔡邕的才名四海皆知,與其他專註經典的大儒不同,他的一生創作豐碩,詩、賦、碑、誄、銘、贊皆有過人之處,蔡琰繼承父學,才情也是高人一等,那首《悲憤詩》即是明證,只是近些年來,她似乎不再有詩賦創作了。


  「妾斗筲之才,恐有污尊聽。」


  蔡琰婉言推辭,但閻行還是執意邀請。


  眼見著推辭不得,蔡琰蹙著眉頭,看著山景一邊移步一邊思索,想到了自己父親的命途多舛,再想到了自己的曲折遭遇,走了十來步后,她才停了下來,緩緩說道:


  「西入潼關路,何時更盍簪。


  年來人事改,老去鬢毛侵。


  花染離筵淚,葵傾報國心。


  龍潭千尺水,不似別情深。」


  與前作《悲憤詩》中的情感類似,蔡琰的詩句中都有深深的家國之情和故園之思,閻行咀嚼著蔡琰的詩句,臉色變得凝重,過了半響才說道:


  「好詩,句句雋永,動人心懷。只是,大家,在心頭留個念想也是好的。東邊有了念想,在西邊才能夠安生,若是兩者都不在了,此生,就只能如同那龍潭之水了。」


  「將軍所言甚是。」


  蔡琰點點頭。一旁的裴姝聽得久了,沉默多時的她突然莞爾一笑,笑著對閻行說道:

  「夫君,今日見紫氣皇皇,崤山巍巍,妾心中有所感,也想要賦詩一首。」


  「卿但言之。」


  閻行的態度淡然,就像是事前已經知道裴姝會賦詩一樣。裴姝也不在意,臉上的笑容不減,她輕移蓮步,待到第十步時堪堪停住,看著映入眼帘的巍峨群山,慨然說道:

  「涼風起函谷,勁氣動河山。


  偃松千嶺上,雜雪二陵間。


  低雲愁廣隰,落日慘重關。


  此時飄紫氣,應驗真人還。」


  「好詩句,詩情順人應景,讓人眼見陵嶺之雪松,耳聽函谷之勁風,雖有一時的愁雲黯淡、落日餘暉,可終有紫氣東來,真人回還之喜啊!」


  張蕊在一旁拊掌讚歎,閻碩、閻統兩個孩兒也應聲附和,跟著在後面拍掌,大聲叫好。


  閻行聽了裴姝的詩,又聽見自家孩兒的笑聲,原本凝重的臉上也不自覺地笑了。


  裴姝見到閻行重新對諸女露出了笑容,就知道那點事情已經過去了,她梨渦淺笑地向閻行問道:

  「妾獻醜了。夫君志向遠大、虛懷若谷,眼見著大好河山,想必心中也有詩作湧上心頭了吧。」


  跟以往一樣,裴姝總是最能體會閻行的心思。


  的確,看著那一團漸漸消逝的紫氣,鳥瞰著雪后的峰巒疊嶂,閻行感受到了在人間縱橫馳騁的那一股英雄氣,此刻也在自己的胸頭激蕩迴響。


  他移步山巔崖頭,按劍環顧,踔厲奮發,望著自己親手打下來的江山,感慨萬千。


  「崤函稱地險,襟帶壯兩京。


  霜峰直臨道,冰河曲繞城。


  古木參差影,寒猿斷續聲。


  冠蓋往來合,風塵朝夕驚。


  高談先馬度,偽曉預雞鳴。


  棄繻懷遠志,封泥負壯情。


  別有真人氣,安知名不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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