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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殺馬(上)

  弱水河畔一戰,河西的叛亂羌胡被一網打盡。


  伊健妓妾、治元多等胡酋大人被悉數斬首。


  叛將馬超力盡被擒。


  羌胡兵馬一戰盡沒,從戰場上逃脫的,不過幾百騎。


  這幾百騎里,能夠真正逃出生天的,寥寥無幾。


  畢竟,戰前大隊人馬面臨的和戰敗逃亡人馬面臨的,是一片完全不一樣的戈壁流沙。


  而且,就算越過了流沙戈壁,他們也會絕望地發現,都野澤已經被甘陵、楊秋、張既、楊阜、閻溫等人的兵馬佔領了。


  那些馬超留下來迷惑閻軍的人馬,根本就沒有辦法瞞過洞悉敵情、蓄謀已久的閻軍,馬超離開的第二天,閻軍兵馬長驅直入,都野澤就失守了。


  閻琬當然也被救了回來。


  獲勝的閻行率軍回到了武威姑臧,楊豐則接受密令率軍暫時留在了張掖屬國。


  他將會襲擊居延澤內羝敕的部落,對丁零人舉起屠刀,高過車輪以上的男丁會被斬首,餘下的婦人孩子會被編戶入籍,遷徙到隴右,與漢人雜居,進行屯田。


  一場鐵與血的洗禮過後,一切好像回歸了原來的面貌,沒有人馬的廝殺與喧囂,河西將獲得一段平靜安寧的歲月。


  關東告急,被叛軍前後消耗了五個月的閻行得儘快趕回長安了,在姑臧城停駐,主要是有幾樁手頭的事務必須在這裡處理了。


  首先是馬超的生死,軍中的瘍醫告訴閻行,馬超的傷勢過重,並不適合跟隨大軍長途跋涉返回長安,如果要讓他活下來,最好的辦法是讓他留在姑臧城療傷。


  對此,閻行麾下的文武強烈反對,他們認為不必將馬超押回長安,在姑臧這裡就殺了,以免夜長夢多、再生不測。


  武將的態度尤為激烈,被馬超擊敗的楊豐、鮑出、王忠、楊秋等人恨不得立馬就手刃這個讓他們在軍中威望受損的仇人。


  文臣考慮的是馬超在涼地聲名遠揚,讓他死在河西,比死在長安更有利,可以用他的首級來震懾人心,也防止日後再有叛亂的人馬藉助他的名頭起事。


  閻行並沒有立即下決定,因為他考慮的,遠比瘍醫、武將、文臣要多得多,他先見了自己獲救的妹妹。


  閻琬臉色有些發白,但精神還好,見到閻行也沒有再哭泣哀怨,或許她知道實在不適合在此時的閻行面前這般作態。


  閻行也不會去追問她在羌胡部落的事情。男人打輸了仗,女人被俘虜了,能夠救回來,就已經是萬幸了。這個時候還去追問她如何在虎狼群中生存,那不僅是對她的羞辱,也是對自己的一種羞辱。


  「你說,城破之後,是馬超救下了你?」


  「恩,他雖然心思和別人不一樣,但不是個奸惡之徒。」


  閻琬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閻行也不再發問,過了一會,他才繼續說道:


  「跟我回長安吧。」


  「聽聞賈使君已經收復隴西、金城,兄長不去允吾?」


  「不去了,長安還有許多事情,讓正度替孤回去一趟吧。」


  「哦。」閻琬低頭應了一聲,「那我下去準備了。」


  「去吧。」


  閻行揮手讓閻琬退了下去,他一個人坐在大帳中,又讓人召來了武威太守張既。


  張既剛入帳參見,就聽見了上首的驃騎將軍的聲音。


  「德容,你將武威治理得很好,如果孤將河西交付到你手中,你是否能夠把它像武威一樣治理好?」


  「既何德何能,能夠擔當此等重任。」


  張既驟然聽聞之下,心頭也是一通狂跳,既有受寵若驚之感,也有來自其他方面的擔憂。


  身處河西的楊豐、趙鴻,可都是跟隨驃騎將軍已久的涼地舊人,有這兩位在,他縱然稱得上是霸府的後起之秀,在河西平叛過程中,處事也中規中矩、立有薄功,可驟登高位,此時的後來居上,對他而言卻也未必是福。


  張既下意識地想要推遲歉讓,可他還沒來得及將斟酌的言語說出口,就聽見驃騎將軍繼續說道:


  「孤知道你的擔憂,孤會留下龐、鮑二將幫你,但不會讓你的施政有諸多掣肘。關東多事,也需要大批人馬。」


  話都說到這裡,張既也聽明白了,他連忙再次下拜行禮。


  「如此,臣領命!」


  閻行點點頭,繼續說道:


  「武威、張掖、酒泉三郡,張掖、居延二屬國此次都遭受兵災,其中尤以張掖郡、居延屬國為甚,民眾離散,田地荒蕪,河西設立的牧苑也遭受了破壞,損失戰馬無數,更有數千士卒不幸埋骨於此,魂魄難歸故鄉。」


  「但所幸叛亂已經平定,各郡重歸安寧。孤先將荊棘的尖刺除去,就是要讓你能夠執鞭,盡心全力牧守河西,當一個愛民如子、教化胡漢的循吏。你接下來治理河西,仍舊是任重而道遠。你,可明白孤的意思?」


  「臣,定當鞠躬盡瘁,不負君命!」


  「好,你先退下吧。」


  張既退下后,閻行在大帳中又召見了幾個文武,隨後他獨自一人在帳中靜坐了許久,等到日頭西斜時,他沒有再召見其他文武,而是起身出帳,前往見一個人。


  一個身上多次受創的人。


  ···

  當帳門帷幕被掀開時,一道殘陽透入帳中,卧在榻上的馬超聽到動靜,也不顧來人是誰,將身軀側向帳壁,翻身牽動傷口時痛得他直皺眉頭,可他還是緊咬著牙,一聲不吭。


  入帳的閻行也沒有出聲,他坐在一張胡床上,看著馬超雄健的虎背,默然不語。


  「你本可以成為耿弇一樣的人物,卻偏偏要走鄧奉的老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閻行終於開口,他聲音低沉,也不知是惋惜,還是痛恨。


  「呵呵,我跟他們不一樣,別人怕你,我可不怕。」


  馬超冷笑一聲,終於轉過身來,因疼痛引起的痙攣讓他的面部更加扭曲猙獰。


  閻行也終算看到了馬超的眼睛,一雙無所畏懼、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眼睛。


  「但你終究為孤所擒。」


  馬超聞言,咬咬牙,閉上了眼睛。


  「是啊,我沒料到你竟然會親自前來,呵呵,我終究還是敗了。」


  「你還想說些什麼?」


  「我知道你想知道些什麼。」


  馬超咯咯地笑出聲來,以至於發齣劇烈的咳嗽,傷口傳來的陣痛再次讓他皺緊了眉頭。


  但是他終究還是忍著疼痛說了。


  從他如何放走淳于瓊、與河北的袁紹取得聯絡說起,再說到他借著大鬧嚴府一事洗清嫌疑、蟄伏苦役營,利用腿傷的事實造出跛腿殘廢、自暴自棄的假象,最後是趁著關西新軍入涼平叛的機會,用一把苦役伐木的短斧襲殺軍吏,叛逃羌胡。


  說完之後,馬超睜開眼睛,又得意地笑了。


  「你是不是覺得一個心中只有兒女情長,意氣用事、自毀前途的跛腿年輕人成不了大事,所以我騙過了你,騙過了所有人!」


  閻行沉默了。


  等到馬超再次因為大笑發齣劇烈咳嗽的時候,閻行重新開口。


  「孤確實是沒想到,一個年輕人能夠有這麼縝密的謀划,也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馬超露出了嘲諷的神情,他勾起嘴角。


  「那你呢,你不也是如此么?」


  閻行想了想,難得地點了點頭。


  確實,他和馬超同一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做下了奔襲關東聯軍糧草、平定河東白波之亂的大事,而且正處心積慮計劃著要趁著長安董卓身死的時機,擺脫牛輔等人的控制,全面謀取河東,攫取西涼軍遺留下來的巨大政治財產。


  彷彿之間,閻行在榻上看到的,是一個面露冷笑的自己。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不說了。我都知道你想知道些什麼,呵呵,可我說出來,你敢信嗎?」


  馬超重新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閻行又等了一會,起身說了一句。


  「你知道,其實孤有好幾次殺你的機會。」


  「是的,在谷口,在槐里,在——呵呵,我都記不清了。」


  「但現在,你是想讓孤殺你。」


  「呵呵,對我而言,兵敗就只有戰死一途。而且袁紹的大軍已經殺向并州、三河,你也只能夠殺我了,再遲些,就沒機會了。」


  閻行呼出了一口長氣,他最後看了馬超一眼,轉身走出了帳篷。


  ···

  懷有身孕的馬雲鷺匆匆趕來武威,腹中是她和甘陵的第二個孩子,但此時甘陵見到自己的妻子,卻沒有多少喜悅之情。


  他知道,馬雲鷺是為何而來。


  「你就不該來這裡!」


  「但妾終究還是來了。」


  小腹微微隆起的馬雲鷺看著愁眉緊鎖的甘陵,淡然地說道。


  甘陵乾脆背過身去,負手不看自家的妻子。


  「你那個弟弟,這一次犯的是反叛的死罪,已經不是用金帛錢糧就可以贖罪的。你要知道,眼下帳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死。」


  「但你卻可以為他求情。」


  聽到馬雲鷺倔強的話語,甘陵無奈地苦笑起來。


  世事變化,他或許可以是當初的甘陵,但閻行已經是貴為驃騎將軍,不會是當初的閻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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