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誰人故舊不如舊(十)
他背著光站著, 愈發顯得高大。從前這人總喜歡穿著一身便於行動的勁裝, 看著便是一股凶戾之氣撲面而來。如今他倒是喜穿寬袖錦衣,眉宇間那股戾氣似有散去,卻像是有更深的東西壓了下來一般。
更遑論他此刻眸中幽暗,似醞釀著黑沉的風暴, 下一刻便要將人撕碎殆盡。
朝辭抬頭便見這人冷不伶仃地出現,一語不發地看著他,朝辭卻不見得驚慌。
他不緊不慢地將煎好的茶倒出, 微微抬頭看著這人, 嘴角似有一絲笑意,卻不見暖色。
「你怎麼來了?」他問。
「我不該來么?」陸衍站在他身前, 不算近不算遠的一段距離, 語氣冰冷。
朝辭倒是沒有被他這模樣嚇到,而是點頭道:「是不該來。」
「五年, 已經到了。」朝辭說著, 輕抿了一口茶。
「是到了。」陸衍點頭,但眼中卻是驀地泛起了血絲, 「但有些賬,或許還需算算。」
朝辭略一抬眸:「此話怎說?」
「我與陸則繹,真有這般相像么?」近乎一字一頓地問道。
他盯著朝辭,不肯放過他每一絲反應。
他見到朝辭在聽到「陸則繹」這三個字時,渾身一震。
而陸衍見他這般,嘴角也頓時抿出了一絲冷笑。
他面上管著如風暴般壓抑的冷意,可心中卻似破了的大洞, 狂風呼嘯而過,在他四肢百骸內肆意流竄,冷得發寒。
朝辭頓了一瞬,隨後卻是很快恢復如常。
「你還是知道了。」他輕笑,又抬眼仔仔細細看著陸衍。
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五年的枕邊人,倒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一幅畫,又或者是另一件什麼東西。
他打量了許久,最終卻是鬆了眉眼。
他嘆道:「五年前乍一眼看你,只覺得一模一樣。如今再看,卻是不像了。」
聞言,陸衍臉上的冷色已經淡下去了,他平直著薄唇,冷淡著眉眼,愈發平靜地看著朝辭。
「這便是你迫不及待要離開的原因么?」陸衍笑了,「與我待得越久,不像的地方越發扎眼,你這才走得這般乾脆,求一個眼不見心凈?」
「的確是原因之一。」朝辭點頭,像是全然感受不到這人周身那極為恐怖的氣息。
「那剩下的原因,可否是因為不願讓陸則繹斷了后?」他繼續逼問,聲調也越發輕淡。
「你是找到了我落在書房的那本札記。」朝辭瞭然。
「是啊,你這般愛重的東西,卻輕易地落在了書房裡,莫非是故意想讓我知道?」
「多慮了。」朝辭將手中捧著的茶盞放下,「你知道與否,與我有什麼干係。」
其實就是朝辭故意放過去的。
朝辭做任務一貫謹慎,當初哪怕他馬上就要完成任務了,他也謹遵人設,從那臨時洞府這離開時什麼也沒帶走,只帶走了那本札記。
這次還是他拜託系統隔空傳過去,花了他好一番積分。
然而他如今這番話,也可以說是沒有問題。
至少騙騙陸衍沒什麼問題。
「也對。」陸衍點頭,「像我這樣不稱職的替身,哪有資格讓你算計。」
「話都講開了,你回去吧。」朝辭說。
「我為什麼要回去?」陸衍反問,「這賬是算好了,可還沒討呢。」
朝辭擰眉,似有些不耐:「就算我是為了則繹而與你定那五年之約,但我朝辭自認未曾薄待你,亦不欠你什麼,你有什麼債需要討?」
「你是不欠我什麼。」陸衍點頭,眸光幽冷,「要怪,便怪你養了一頭狼。」
朝辭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突然發現自己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他心中一驚,卻來不及反應什麼,眼前便驟然黑了下去。
陸衍接過朝辭將要倒下的身體,將他橫抱起,盯著他的眉眼,眼中似有寒潭,又似有蛇沼。
怪你在初時不將這些告訴他,還以為你果真對他一見鍾情。
怪你五年來掏心掏肺對他,讓他無法遏制地被你吸引,心臟被你佔得滿滿當當。
怪你讓他這般成長,讓他的貪心和嫉妒都有了絕對的刀刃和囚牢。
朝辭,這都怪你。
…………
朝辭再次醒來時,不出所料地置身於一處偌大的寢宮中。
身下躺的床也很大,他手略一晃動,便是一陣鐵索摩擦碰撞之聲。
朝辭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這些人,除了搞這種play,還能幹點啥。】朝辭吐槽。
【或許一上來就直接把你打斷腿比較乾脆?】系統說。
【……】朝辭有些訕訕,【那還是算了吧,這樣也挺好。】
他扯開話題:【其實我倒覺得,這些人把我拽回來后,除了走向的不確定性之外,糊弄他們的確比在做舔狗任務的時候輕鬆。】
【反正一切是以他們對我情深義重為前提。愛情這種糟心玩意兒,誰愛得多誰吃虧,我就可勁兒作就行。】
【其實就算你不作,老老實實陪他們一世,他們便也滿足了。】系統說。
【得了吧。】朝辭翻白眼,【誰知道陸衍這傻逼能活多久?我感覺他大概能活到這個世界消亡,我還怎麼陪他?就算他壽命跟凡人一樣,那我也不想陪他,老子還想回去過假期呢!】
【隨便你吧。】系統敷衍道,他其實也就隨便說說。
敢當職業快穿者的,別的不說,就是心又臟又狠,哪能就為這些人動惻隱之心。
【接下來我又有一段漫長又平凡的性|生活了。】朝辭躺在床上感慨,【這些任務對象別的不說,腎功能是真的牛。就是這性|生活爽歸爽,太頻繁了也不好。還好這身體不是我的,腎也不是我的,不然我賺的那些積分都要去買葯補腎了。】
系統:【……】
這個傻逼玩意兒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就在跟系統扯淡的中,朝辭聽到了腳步聲。
他略一抬頭,果然是陸衍那傢伙從殿外走來了。
朝辭一秒入戲,拖著沉重的鐵鏈掙扎著坐起來,看著陸衍,神色不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前輩。」陸衍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朝辭,「您覺得呢?」
他又恢復了叫前輩的稱呼,但他從前叫前輩尚有一絲恭敬在其中,如今卻只剩曖昧和戲謔。
不像是在叫前輩,反倒像是在叫什麼孌|寵。
朝辭看著他,一語不發。
「我們結為道侶已有五年,卻是連夫妻之實都未曾有過,晚輩心裡倒是有些遺憾。」陸衍說。
朝辭看著他,眼中儘是冷色:「你我已經不是道侶了。」
「前輩當時走的匆忙,未曾公諸天下,當年結的契也未曾與我了斷,如今兩界誰不知道你朝辭是我的道侶,這怎是你說不是便不是的?」
朝辭抿著唇。
他當日自知時日無多,自然也不會處理這些東西。反正等兩三月後他一死,這些都會宣告終了。
誰知……
「你我約定在前,你怎會不知?」他聲音微凜。
「口頭約定罷了。」陸衍輕笑,「如今我為刀俎你為魚肉,我說不算,那便不算。」
「陸衍!」朝辭厲聲。
陸衍卻十分平靜,他道:「前輩不若省些氣力,過些時辰再叫。不然到時候沒力了,晚輩可也不會留手。」
朝辭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似乎明白陸衍究竟想做什麼了。
「滾!」他只能若困獸般朝著陸衍大吼,但兩人心中都清楚,這不會起到任何作用。
陸衍拉住朝辭一隻細瘦白皙的手腕,略一用力便將朝辭整個人都拽了過來。
朝辭被猛地一拽,鐵鏈被拖得叮噹作響,他整個人也身形不穩地栽入了陸衍的肩頭。
他發現自己手腳都沒有氣力,相比不僅是因為被套上了鐵鏈那麼簡單。
陸衍聽到朝辭在他的肩頭,難以遏制地發出了一聲氣喘。
他捏著朝辭的臉,看著朝辭眸光冷若寒潭般看著他,卻是笑了。
「便這麼喜歡他?」他說,「要為一個死了幾百年的死人守身不成?」
他語氣很輕,近乎只剩下氣聲,但這真是最危險的信號。
「跟你有什麼關係?」朝辭冷笑,「我不與你上|床,便是我想守身了?你怎知我這幾百年都未染□□,不過是見你乳臭未乾,不屑與你做這些事罷了。」
「呵。」
陸衍壓了眉眼,死死捏住了朝辭的下頜。
「你最好祈禱你說的話不是真的。」
…………
漫著海棠香的寢宮中,聲響不斷。
除了一人的無止休的氣喘和哭腔外,便是另一人又冷然又狠厲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