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金川河之戰(1)
楊嗣業回到總督行轅,將周垣在軍中的所作所為給楊鶴詳細地講了一遍,由衷地稱讚周垣的才能,「果然不同凡響,非營中諸將可比。」
「嗣業啊,你抽空落實一下周垣的師承和籍貫,還有他身邊的那個小女子。」楊鶴說道,「周垣才華橫溢,卻在河西戈壁草原上放牧打獵,不與流寇馬賊同流合污,不去官軍中博取軍功,更沒有去考場上考取功名,甘於清貧,著實是難得。」
「那是在遇到伯父之前,遇到伯父后,周垣可都不一樣了。」楊嗣業笑道,「他一直等待著出頭的機會。周垣對伯父的履歷了如指掌,可見他也是熱衷功名之輩。」
「糊塗,周垣是慕我清正廉潔之名才出山的,足見此人的人品。否則憑藉單他一身武藝,去甘州肅王府當一名護衛,肅王也會高看他一眼的。你可知道,當年的諸葛武侯為何躬耕於南陽卧龍崗達十年之久?而不去劉表處當個一官半職?」
「武侯看到劉表昏庸無能,不是命世之主,所以結廬襄陽城西二十里的隆中山中,隱居待時。」楊嗣業回答。「武侯其智謀為大家所公認,有匡天下之志。他密切注意時局的發展,所以對天下形勢了如指掌。」
楊鶴放下手中的《武備志》,「我們從京師來的時候,所帶的那些火藥、火器、硝石等材料,一直也沒有大用,你可酌情轉給周垣。如果能剿滅叛軍,花多少代價都值得。」
「我明天便去辦理此事。」楊嗣業道,「伯父,此外還有一事。周垣煽動士兵之風,絕不可長。長此下去,必然會傳到在甘州的監軍太監那裡。那些閹狗可不是什麼好玩意,鬧不好會將這裡的一切都密報到京師,從而遭到今上的猜忌,言官的攻訐。」
「暫時還無妨,只要周垣打贏了此仗,什麼都可以過得去。」楊鶴笑道,「這為將者,如果不貪財,不跋扈,朝廷才真正擔心。再說了,我們讓周垣打仗,又拿不出多少銀子來犒賞於他,再不讓他鼓動士兵,他拿什麼去戰勝叛軍?至於那些閹狗,你讓周垣喂他們些銀子,堵住他們的嘴,就可以了。」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楊嗣業道,「那些閹狗們也算懂規矩。朝中有些清流論人品,還不上他們。」
「周垣那邊招了幾百名騎兵,軍馬是最大的問題。現在湊得怎麼樣了?」
「伯父,獵豹師那邊,至少需要五百匹以上的軍馬,我搜羅遍軍中,多是些馱馬驢騾。」楊嗣業回答,「即使能湊夠五百頭牲口,其中能作戰的軍馬,也不會超過百匹。」
「朝廷沒有錢,買不起更多的軍馬,這個我知道。」楊鶴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遞給楊嗣業,「現在,你不要擔心湊不齊軍馬,讓周垣到肅王朱識鋐的馬場去借就是了。」
楊嗣業吃驚地看著楊鶴,「伯父,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我們是幫著朱家平定叛軍,他肅王朱識鋐就不能出一些力嗎?」楊鶴反問道,「如果不讓周垣去借,那他拿什麼去打仗?我從京師到三邊總督任上,處處被人掣肘,真正能調動的,也就是咱這千把人的親軍。那些地方將領、官員,無不陽奉陰違,出工不出力。現在好了,老天將周垣這員大將送到我這裡。我如果不能人盡其才,老天爺也難以容我。」
「伯父,肅王朱識鋐素來吝嗇,恐怕周垣要用非常之手段。」
楊鶴沉聲說道,「對付非常之人,自然要用非常之手段。你且將這紙條給他,至於周垣怎麼去借,就不用管了。」
楊嗣業匆匆回到軍營時,周垣正在燈下和新提拔的幾位連長談心。善做思想政治工作,就是後世天朝軍隊不斷贏得勝利的一個法寶,周垣豈能丟掉?故在新連長們就職伊始,周垣先做他們的思想工作,從而最大可能保證軍隊效忠自己,他可不想為別人做了嫁衣。
連長們走後,楊嗣業將紙條交給周垣,「總督大人讓你便宜行事,能成功即可,其餘不論。」
周垣看了一遍,將紙條在燭火上點燃,投入火盆,「請總督大人放心,既然借了,索性獅子大開口,就借他個千把匹。不過,我們總不能走著去軍馬場吧?哥哥那邊現在拼湊了多少頭坐騎?」
「說來慚愧,有負兄弟所託。」楊嗣業苦了臉,「哥哥我竭盡所能,搜羅一些驢騾劣馬,大約四百頭,戰馬百餘匹,聊勝於無吧。不過其他的軍械卻是足足的,此外還有些火器火藥。」
「這就不錯了,超乎我的想象。「周垣倒不太介意,「兄弟知道楊督艱難。若是別人,恐怕連一半也拿不到吧?」
楊嗣業道,「即便拿到一半,也是拖拖拉拉十多天。」
馬六子笨手笨腳地給二人沏上茶,「二位大人慢用。」
楊嗣業端起茶,嗅了一嗅,「河西沒有好茶吃。如果能去江南,在那煙雨小樓中,聽琴吃茶,該是何等的意趣。」
「等涼州平叛后,你我兄弟去江南一游,可好。」周垣端起茶碗,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記得年幼之時,母親曾與姨母等人一起吃茶。所用茶葉產於江蘇吳縣太湖之濱的洞庭山,名曰碧螺春,乃是用春季從茶樹採摘下的細嫩芽頭炒制而成。因為茶芽細嫩。炒成后的干茶條索緊結,白毫顯露,色澤銀綠,翠碧誘人,捲曲成螺,故名「碧螺春」。此茶沖泡后杯中白雲翻滾,清香襲入。」
楊嗣業聽得真切,心想,這周垣定是蘇州大戶人家之後,回去讓人探訪一下。不過,此刻不便多問,逐笑道,「河西距離江南,有數千里之遙。涼州平叛后,我們便啟程,至江南,正值桃紅柳綠時節,縱馬太湖之畔,看漁舟唱晚,妙哉,妙哉。」
周垣提議道,「既然哥哥有如此雅興,我們明日便向肅王朱識鋐討要些快馬?」
「兄弟,胸中必有良策,說與哥哥聽聽,如何?」
周垣思忖片刻,將次日的作戰訓練計劃簡略說了一遍,「以演習為名,將部隊拉出城,然後偽裝成馬賊,奔襲肅王朱識鋐的馬場。這樣不但可以發現戰士們的戰術技巧,而且可以考察各連主官的水平,各班排的主官也就有了人選。至於獲得軍馬,就當做摟草打兔子。」
「此計甚妙。」楊嗣業大笑,沖甘州方向拱拱手,「肅王殿下,多謝,多謝。」
甘州肅王府,正和府中戲子的朱識鋐沒來由地哆嗦一下。「丫的,誰特碼念叨俺老朱啦?」
次日凌晨,殘月猶掛天邊,一哨騎著各色牲口的人馬悄悄出了城,遠看猶如逃難的叫花子或流民。
辰時,這支叫花子部隊來到永昌北金川河峽谷軍馬場。
周垣、楊嗣業等人站在山坡上,俯視金川河谷地。
金川河猶如白練,在冬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廣袤無垠的大草灘上,肅王的王府兵丁及養馬戶們正在放馬。再遠處,炊煙裊裊,猶如田園牧歌。
「果然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有草灘,」周垣從乾枯的野枸杞上摘下幾顆紅色的果子,放在嘴裡嚼了幾下,「只是肅王遠在甘州,王府的軍馬場卻在永昌,他的手伸得可夠長的。」
「周兄弟,你有所不知。比起內地的藩王,肅王算是老實本分的了。」楊嗣業給周垣顯擺他的博學,「藩王每次就藩之時,便向朝廷討要欽賜。孝宗弟弟興獻王,一次就獲得賞賜四千多頃土地。」
「那麼多?難怪他們能整日沉湎於聲色之中,日閉閣飲醇酒,所好惟婦女倡樂。」周垣道,「便是我,也羨慕不已。」
「這還算少的。萬曆帝給最寵愛的兒子福王朱常洵,一次給了莊田四萬頃。」楊嗣業恨恨地說著,「此外,朱常洵還恃仗是皇帝的至親,到處兼并土地,『中州腴不足,取河南、湖廣益之』。河南一地,『中州地半入藩府。」足可見土地兼并之劇烈。」
「麻辣。隔壁的,這些藩王們,因為搞政治沒有機會,便想方設法搞經濟,挖帝國的牆角。」周垣大發感慨,「如此肥了那些寄生蟲的腰包,卻減少了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再加上恩養藩王的巨額開支,就算太平年月,朝廷的財政,也恐怕要捉襟見肘,不堪重負。如今遇上了持續的災情,朝廷便無能為力了。藩王已經成了帝國肌體上的毒瘤,不切除帝國必忘。」
「不錯,據聞,山西每年存留糧食一百九十萬石,而當地王府消耗卻高達三百萬石。河南省存糧九十四萬石,當地藩王卻消耗一百九十多萬石。全國稅糧加起來,也填不滿藩王的無底洞,那些下層百姓哪還有活路?」
周垣義憤填膺,「既然藩王們積累了如此多巨額財富,藏著掖著,還不如拿出來勞軍。這樣,我們有了錢糧資本,就可以剿滅那些叛軍。」言罷,倉啷一聲拔出大馬士革鋼刀,「各連長聽令。」
「屬下在。」
「立刻從四面包抄軍馬場,搶奪軍馬、糧草及一切物資。如遇反抗,格殺勿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