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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管家(八)

  八


  太姥爺和太祖爺還有太祖奶親家三個,杯盤交錯,相飲甚歡,在這杯盤交錯之間,商定了一件關乎水墅人事安排的大事。


  中國的酒文化源遠流長,這種和水差不多的液體,所承載的使命和水就大不一樣了,凡是那些驚世駭俗的事情,差不多都和酒聯繫到一起,「杯酒釋兵權」雄才大略的帝王,可以在杯酒之間解除擁兵自重,對皇權構成威脅的開國元勛的兵權,「斗酒詩百篇」天才的詩人可以在酒醉時將靈感發揮到極致,設一場「鴻門宴」比拼的是智慧,「赴宴斗鳩三」,展示的是勇敢,成於斯敗於斯,樂於斯悲於斯,愛於斯恨於斯,醉於斯醒於斯,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飲酒既是自娛,也是娛人,當然也不排除其中的功利因素,就像太姥爺和太祖爺三次醉酒,都對我們兩個家族的生存、發展、興旺、發達有很大的意義。


  七月里日頭毒,掛起鋤鉤歇三伏,就是說,陰曆的七月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這時候,麥場打完,夏糧登倉了,秋莊稼也都收拾好了,天氣熱,莊稼長,地里沒有多少活可幹了,人們就掛起鋤鉤,在家中休息,稱作歇伏,伏者,像犬一樣趴在地上睡覺也,由此看來,古代的勞動人民還是很講究養生的,他們會在對健康不利的時期內,自己給自己放假休息,但是,這得有一個前提,就是地里的活都幹完了。


  七月初三這一天,是三伏的第一天,日頭特別得毒,室內溫度最少有三十八度,而穀子地里的溫度肯定在三十八度以上,但是,高祖奶和高祖爺還不能歇伏,因為我家的二遍穀子還剩二畝多沒有鋤完,按照他倆鋤地的速度,得到明天才能鋤完,這也沒有什麼,只不過頂著大太陽,再干一天活,這也是他倆幹活的效率太低,這十畝穀子,往年都是太祖奶一人鋤,都在三伏的頭一兩天,就鋤完了,而他們兩個人幹活的效率,趕不上太祖奶一個人,太祖奶說她給小白哥扛長工,一個頂兩個並不是吹牛。


  中午歇罷晌后,太陽越發的毒,但是,高祖奶和高祖爺還是洗了臉,戴上草帽,背上水壺,拿著鋤準備下地,太祖奶也起來了,端起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大呼痛快,然後,換了衣服,戴上草帽,也拿著鋤對還在午休的太祖爺說:「小白哥,這日頭老是毒,你可不敢出屋啊,把你的頭疼病曬犯了,我可不管你。」


  太祖爺答應著說:「日頭這麼毒,你出屋幹什麼?想做日光浴?你還嫌你不黑?黑旋風李逵都比你白。」


  太祖奶說:「林獃子和小花妮這倆人,太不中用,還有二畝多穀子沒鋤完,我去給他們搭把手,今後晌一定得鋤完,我們回來晚了,你給我們熬點綠豆米湯晾著。」


  高祖奶算是見識了太祖奶的實力。


  他們三人站在地頭,高祖奶和高祖爺每人把兩行,並駕齊驅,高祖奶經過一個夏天的磨練,皮實多了,鋤地的速度也很快了,他倆一邊鋤,一邊說話,故意把速度放的慢一點,畢竟,「娘的歲數大了,如果咱們鋤的太快,娘肯定會追趕咱們,不就把娘累壞了。」


  就在他們說話間,太祖奶鋤到他們前面了,他們再一看,太祖奶把的不是兩行,是四行,只看見太祖奶弓腰凹背,前腿弓,後腿蹬,兩眼遠視,肩平胸挺,兩條長臂猿似的胳膊,來回交替著,只聽見刺啦刺啦的聲音,猶如音樂一樣的富有節奏和韻律,彷彿她不是在進行繁重枯燥的田間勞動,而是在從事一場快樂而富有情趣的遊戲,高祖奶和高祖爺相視一笑,就加快了速度,想和母親進行一次勞動競賽,他們兩個費了好大勁才超過母親,可是,沒一會兒又被母親超過去了,而且,母親的實力太強了,和他們不是一個重量級。


  母親把他們遠遠地甩到後面,這才停下來,回過頭得意洋洋得看著他倆說「天氣太熱,別著急,悠著點鋤,我到頭了接你們。」


  高祖奶擦擦汗說:「娘,俺服您了」


  太祖奶說:「服了就行,慢點鋤,別跟婆婆這二戇子較勁。」


  太祖奶終於又回到了廣闊天地,她興奮地引吭高歌,她唱的是豫劇《花打朝》,她最佩服的女英雄是七奶奶:


  「小郎門外連聲請,後堂里來了我王氏誥命,我的老爺名叫程咬金,外人送號叫個「程楞怔」,想當年大反山東劫皇杠,瓦崗寨上立過朝廷,皇後娘娘我不想當,金交椅坐的我腰酸疼。繡花針太小捏不住,我好掄棒槌拉鐵弓。進唐營俺的功勞重,南殺北戰立奇功。老程前邊打,七奶奶緊相行,馬頭並馬頭,韁繩連韁繩,就象那弓不離箭來箭也不離弓,哪一仗離了我王月英,殺敵寇就象那刀切蔥,五湖四海有威名!都說我愛說愛笑我這愛熱鬧,又說我愛管閑事情,七奶奶改不了我老脾氣,我礙你身上哪股筋疼。哎喲喲我的小小哇,我的脾氣你摸的清句句話說到我心窩中。誰要是和我對脾氣,割我的肉吃我也不覺疼。我要是遇到那個不平事,喲嗨!我兩眼一瞪把牛嚇驚,我一腳蹋他到漚麻坑;老天爺要是得罪我,我也敢把天戳一個大窟窿!八弟妹有帖她把我請,她請我羅府里動動腥,聽說吃席我心高興,梳洗打扮不消停,慌的我手忙腳又亂,我拿起西來忘了東,拿起花鞋頭上戴,拿起鳳冠往腳上蹬,太太的衣裳還沒換好,小郎啊你娘那腳,你,催,催的太太頭髮蒙。(小郎:奶奶,你晚了就吃不上,)急急忙忙把車上,我去到羅府內喝上幾盅,咚咚咚,我到羅府喝幾盅。」


  高亢嘹亮的歌聲在七月的原野上回蕩,它是對生命的頌揚,對勞動的讚美,也是太祖奶用來激勵那一對年輕人的方法。


  走進七月,就像登上了生命的峰巔,風光旖旎,蓊蔥鬱勃,叫人流連忘返,青春的氣息,綻開了奼紫嫣紅的希望,飄動的詩魂在田野捧出蔥蘢一片,七月的熱浪洶湧,拍打著軀體,拍打著心扉,鼓盪著生命的熱血奔流,七月的天風浩蕩,挾著驚雷閃電,蕩滌著濁流,蕩滌著腐朽,升騰著理想的火焰,擁抱七月,大幹七月,該收穫的收穫,該播種的播種,該澆灌的澆灌,該耕耘的耕耘,甩開有力的臂膀,敞開豁亮的胸襟,任勞動的汗水流淌,像七月湍急的河流,承載著生命之舟,理想之舟,希望之舟、幸福之舟,駛向金燦燦的八月,沉甸甸的九月,紅彤彤的十月,伸開神奇的雙手,面向深邃的天空,我們在七月的原野里放歌,歡呼著,迎接著,那一陣清涼的太陽雨,把我們澆個痛快淋漓,七月的旗幟,是那暴風雨後的彩虹,插在生命的峰巔上在呼啦啦的飄動,激蕩著青春的船帆,破浪遠行。


  高祖奶和高祖爺這一對年輕人的熱情,被太祖奶快樂的歌聲激發出來了,他們在這勞動的原野上,第一次發現了美,發現了快樂,發現了神奇,他們感到身體內噴涌著無窮的力量,他們覺得手中的鋤頭一點也不沉了,晴朗的天空,響起一聲大雷,一陣太陽雨把他們澆的痛快死了,他們相互激勵,鼓足了勁頭,終於追上了母親。


  太祖奶攜著兒子媳婦,來到地頭的大榆樹下休息。


  高祖奶說:「娘,您的嗓子真亮,這豫劇唱的是字正腔圓,比那豫劇皇后馬金鳳都唱的好。」


  太祖奶說:「我看過許多豫劇名角兒的戲,馬金鳳是誰?我得去和她切磋切磋。」


  高祖奶說:「馬金鳳還得一百年才能出世,您就是她的祖師奶。」


  太祖奶說:「這小花妮,還怪會說笑話嘞,說笑話好,這一家人有多少正經話?婆婆就是愛說笑話。」


  高祖爺從水壺裡倒出熱水遞給太祖奶說:「娘,喝點水吧。」


  太祖奶說:「這水太熱」就拿起一個大瓦罐,到不遠處的水井裡淘了一罐井涼水,抱著罐子像大黑牛一樣,一口氣就飲下半罐子,又給高祖奶說:「喝吧,冰涼冰涼的,舒服死了。」


  高祖奶說:「喝涼水會鬧肚子的。」


  太祖奶說:「伏天喝,沒事,喝下去都出汗了,痛快,不上火。」


  高祖奶說:「娘,聽說您就是在這大榆樹下生下林獃子的?」


  太祖奶說:「咋不是?這林獃子,甭看他現在慢騰騰的,房子著火都不急,在娘肚子里可是個急脾氣,我和你爹犁地,他扶犁,我拉犁,拉到半中腰就不對勁了,林獃子急著要出世,你爹換了我,我一邊扶犁,一邊托住褲襠,還得勸林獃子,讓他慢一點,這才到了這地頭的榆樹下,生下了他。」


  高祖奶說:「娘,您真是太能幹了,俺可是比不上您。」


  太祖奶說「婆婆我就是愛在地里幹活,家裡的活干不好,媳婦你以後就多幹些家務活,地里的活,我來干。」


  高祖爺說:「娘,這怎麼行?您都六十歲了,要在家中享清福了。」


  太祖奶嘆口氣說:「娘是女王的命,但享不了女王的福,讓娘在家享清福,就把娘憋死了。」


  太祖奶他們在榆樹下一直休息到太陽落山,涼風也起來了,這才站起來,只剩下六行穀子了,正好一人兩行,鋤到頭就完了。


  太祖奶對高祖奶說:「花妮,你回家吧,這六行穀子我把四行,獃子把兩行就鋤完了,你回去給咱燒湯吧,你爹他指望不上。」


  太祖奶和高祖爺一直鋤到月亮爬上山巔,才回來。


  走到門口,就看見碾台邊放了幾個凳子,碾盤上放一盆涼水是讓他們洗臉的,一個水桶里,盛滿了井涼水,裡面冰的是大西瓜,待他們洗完了臉,坐到凳子上休息,高祖奶拿起刀殺開了西瓜,一人一大塊,還有其他的人,說說笑笑,把一個十幾斤重的西瓜消受了。


  然後就坐到碾台邊喝湯,高祖奶沒有熬綠豆米湯,她熬得是冰糖、蓮子、紅棗、黍米、麥芢、桂圓、葡萄、豌豆八寶粥,不熱不涼正和胃口,太祖奶一連喝了三大缽碗,高祖奶又端出了熱騰騰的南瓜小蔥豆腐包子,皮薄菜多,清香可口,太祖奶卻吃不下了,埋怨媳婦,為什麼不讓她少喝兩碗湯,害的她只吃了兩個包子,就撐得受不住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剛糊糊明,太祖奶就把太祖爺撓醒了。


  太祖爺說:「大黑妞,你幹啥?有錢難買天明覺,再睡會兒吧。」


  太祖奶說:「小白哥,今年伏天雨多,棉花長的太旺勢了,咱倆去把它整整吧。」


  太祖爺說:「太陽毒,把我的頭疼病曬犯了,你又不疼,我不去。」


  太祖奶說:「咱只在早晨涼快時干一晌,太陽一升起來咱就回家,曬不著。」


  太祖爺還是不情願「讓兒子媳婦去整吧,你這老婆子大伏天去地,人家會說閑話的,不能讓人家說兒子媳婦不孝順,」


  太祖奶說:「看來這親家的酒你是白喝了,你就是沒有親家明白事理,誰會笑話兒子媳婦不孝順?咱的日子咱們過,害怕別人說閑話,你就甭幹活了,這小花妮身小力薄,不是幹活的料,你沒看那張白白凈凈的小臉都晒黑了,咱家有一個大黑妞就夠了,不能再有個小黑妮。」


  太祖爺慢慢地坐起來說:「大黑妞,你昨天在地里是不是又發瘋了。」


  太祖奶說:「俺高興,引吭高歌,俺唱的是《花打朝》,小花妮說俺嗓音真亮,比豫劇皇后馬金鳳還亮。」


  太祖爺說:「馬金鳳是誰?我咋沒聽說過這個豫劇皇后?」


  太祖奶說:「她還有一百年才出世,俺是她的祖師奶。」


  太祖爺跳下床說:「今天去地,你還給小白哥唱戲嗎?」


  太祖奶說:「唱,唱《秦雪梅弔孝》」


  太祖爺說:「你的丈夫死了嗎?」


  太祖奶說:「那就唱《打金枝》『


  太祖爺說:「小白哥打過你嗎?」


  太祖奶說:「那就唱《抬花轎》抬花轎,可以嗎?府門外三聲炮花轎起動,周鳳蓮坐轎內我喜氣盈盈,眾舉士鳴鑼開道擺列齊整,嗒嗒嗒嗒嗒滴滴滴滴嗒嗒悅耳動聽------」


  太祖爺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大黑妞,真是不可救藥,不過,你得答應小白哥,幹活,悠著點兒,不能耍二戇子。」


  太祖奶向太祖爺保證:「不耍二戇子,咱大黑妞給小白哥扛長工,一個頂兩個,給小花妮扛長工,一個只頂一個。」


  太祖奶和太祖爺雙雙走出屋門,高祖爺和高祖奶也雙雙站在院子里,高祖奶說:「爹,娘,您二老多睡一忽兒吧,早晨涼快,又沒有蚊子,早飯,我做好了,在鍋里晾著,您二老過一忽兒再吃吧,我和獃子趁涼快把棉花叉打一打」說著就要出門。


  太祖奶說:「站住」


  高祖奶和高祖爺趕緊站住,高祖爺說:「娘,你有話快吩咐。」


  太祖奶在院子的石板桌旁放了四個凳子說「現在召開內閣會議。」


  太祖奶和太祖爺坐上垨,高祖奶和高祖爺坐下垨,高祖奶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嗤嗤地笑,太祖奶說:「小花妮閣下,現在是開會,你得嚴肅些。」高祖奶越覺得好笑,笑的更厲害了,太祖奶一拍石桌,高祖奶嚇了一跳,不敢笑了。


  太祖奶說:「我們水墅實行的是女王領導下的宅輔負責制,現在我們用掌聲歡迎我們家又增加了新的內閣,這就是媳婦小花妮。」


  高祖奶實在是覺得太新鮮了說:「娘,您是女王,俺爹是宅輔吧?」


  太祖奶嚴肅地說:「正是。」


  高祖奶說:「俺和獃子是內閣?」


  太祖奶說:「對」


  高祖奶說:「誰是議員?」


  太祖奶說:「你,這幾天不好好吃飯,是不是有了?」


  高祖奶說:「好像是有了。」


  太祖奶說:「有了,就好,快點給俺生孫子,孫子就是議員。」


  高祖奶說:「那如果是孫女呢?」


  太祖奶說:「你們大清國是重男輕女,俺西梁女兒國是重女輕男,如果你給俺生了大孫女,她既是議員,又是公主。」


  高祖爺對高祖奶說:「這女王就是女王,說話絕不含糊。」


  太祖奶對太祖爺說:「宅輔同志,請你發言。」


  太祖爺輕輕咳嗽一聲,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說:「俺受女王之託,將前天下午,召開的三人小組會議上,所做的,人事安排,宣布一下:第一,從今天起,大黑妞回到田間繼續從事生產勞動,要量力而行,不準耍二戇子。第二,小花妮回到家中操持家務,重點侍候好婆婆,相夫教子,做個好主母。第三,林獃子繼續回到林子里把樹種好,兩個果園要儘快見到效益,第四,小白哥光榮退休,住到水墅,看家護院,含飴弄孫,輔助大黑妞和林獃子做些累不著的事情,本宅輔宣布完畢,誰有意見請發言。」


  林獃子和小花妮面面相覷,小花妮說:「娘,您年紀大了,還是-----」


  太祖奶擺擺手說:「這個意見就不要提了,婆婆給兒媳婦扛長工,一個頂一個。」


  高祖奶說:「俺一定把家中的事情做好。」


  林獃子說:「謝謝爹娘,讓俺又回到林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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