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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鳳超洋(一)

  皇帝賜給氺墅的這塊匾額,其實是一塊很普通的匾額,就是用很普通的椴木做的,大約有一米長,半米寬,黑色的底子,鎏金的大字,皇帝的書法也很一般,至少和書聖王曦子相比,差的很遠,但是,古今中外都一樣,物以人貴,人隨物顯,這雖然是一塊普通的匾額,可它是皇帝御賜的,就像一個普通的瓦罐,只要是被皇帝拿來做了尿壺,它就會價值連城,而平民百姓的尿壺,即使它是用翡翠做成的,碰到不識貨的主,也會把它隨意丟棄,這塊很普通的匾額,提升了水墅家族的品位,它不但是水墅一家的榮耀,也讓村裡的人感到驕傲和自豪。


  村裡人都愛站在氺墅大門口,望著這塊匾額說事:


  「這是一家好人,仁義厚道,這匾額可是皇帝敕封的。」


  「和這樣的好人家打交道,咱不會吃虧。」


  「聽說,過去咱這就是個要飯吃村,是個窮村子。」


  「人窮志短,偷雞摸狗的可是不少,那些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根本不在咱村呆,更不給咱村結親戚。」


  「如今不一樣,連皇帝都知道咱村了。」


  「這匾額掛到氺墅的門楣上,也是給咱全村人增光彩。」


  「現在,別村的漂亮閨女,想嫁到咱村做媳婦,咱還得打聽打聽,對方是不是好人家。」


  「聽爺爺講,這水墅原來可是一處凶宅,可是,怎麼這家人一住,就成了福宅,家資豐厚,人丁興旺。」


  「就是辦一場喪事,也名利雙收,這神仙也太偏愛這家人了。」


  「這也是氺墅的祖宗仁義厚道,給兒孫積了福。」


  「聽說氺墅的老祖宗是從外地遷來的,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這家老爺有一天在邙山頂上,看見半山腰有一片紫光,就騎著馬下來看,原來是一條大紅蟒蛇,蟒蛇像水桶那樣粗,比鑽天楊還長,那嘴張開就像血瓢,牙齒像攮子一樣,這水墅老爺,當時就嚇傻了,勒住馬頭,站在那兒對著蟒蛇傻笑,還給蟒蛇拱手作揖,說冒犯蟒蛇了。」


  「這個故事我也聽過,這水墅老爺就不是凡人,連大蟒蛇都不吃他,還給他成了朋友,氺墅的人把這蟒蛇,稱為紅蟒仙家,每年上族墳時,還給紅蟒仙家供奉香火,這紅蟒仙家就保佑他家,八代子孫人丁興旺,福壽綿長。」


  「也就是這水墅一家宅心仁厚,他們對一條蟒蛇都那麼好,對人還會不好,聽老一輩人說,這家的第一代主母,就是梁山義士扈三娘的後代,人們都叫她散貨鬼大黑妞,她可仁義厚道了,可愛幫助窮苦人家了,她家的棉花糧食都散給窮人家,光在這氺墅養老的人都有好幾個。」


  「可是,人家也不是白養老的,聽說這水墅的原主人是一個孤老太太,氺墅的新主人給人家養了老,人家就把氺墅還有一百畝河灘地白送了人家。」


  「這樣的好事,俺家祖宗咋不做呢。」


  「您家的祖宗精,不見兔子不撒鷹,一般人家,誰會願意給一處凶宅的孤寡老人養老送終?」


  「還有呢,這水墅原本只有東西兩個院子,如今是三個院子,這西院原本是一位南陽來的老太太,她名聲不好,連親兒子,親閨女都不理她,可是,氺墅的爺爺是個厚道之人,他不嫌老太太名譽差,認她做姑奶,給她養了老,老太太死後,這院子就荒到這兒了,世上就有怪人,這水墅主母的母親,本來嫁個南陽知府,是官宦之家,但是,她不貪富貴,侍候老爺去世后,帶著萬貫家私和一個女兒,來到氺墅住,買下氺墅西邊的那個院子,閨女長大嫁給氺墅的兒子,這兩家成了一家,這院子就都成氺墅的了。」


  「哎,想想,也就是氺墅該發,人家是敬神又愛人,這神也保佑,人也衛護,就是敗了家,也還有人來巴結,聽說,氺墅這次給主母辦喪事,不但沒有搭背銀子,還賺了銀子。」


  「也該人家賺,你說說,人家主母娘家是官宦之家,銀子錢多的像流水一般,一出手就給禮桌上拍一千兩銀子,私下裡送多少就不知道了,就是劉家莊,也跟著充大頭,不就是舅家嗎?顯擺什麼?也給禮桌上撂五百兩銀子,還扎兩輛彩車,那花費至少也在二百兩以上,燒包什麼?」


  「燒包什麼?這根本就是狗咬乞丐,人傍大款,這劉家莊巴結山莊氺墅唄,聽說,劉家莊的族長,就是氺墅主母的親舅舅,死在外甥女後面,山莊水墅給禮桌上扔了五百零九兩銀子,還請了兩架獅子。」


  「五百零九兩,是什麼意思?」


  「五百年聯姻,世世代代做舅家唄。」


  「啊,這窮找窮,福找富,山莊氺墅劉家莊,由仇家變成親家,這水墅的兩代主母,都是劉家莊的閨女,山莊現在的族長的大媳婦,也是劉家莊的閨女,這本來就富,這富和富結親,就是富上加富,像咱這窮光蛋再找個貧下中農的閨女當媳婦,這就該世世代代窮下去了。」


  「那也不一定,這窮和富其實還是人說了算,像你這貪吃怕動彈的大懶蟲,做窮光蛋也是應該的,你媳婦可是能幹,你好好聽她的指揮,下點力氣把地種好,閑下來再做點小生意,你家的日子也不會咋難過,給兒子攢一點,蓋幾間好房子,人家那富家小姐不就到你家來當媳婦了。」


  「我倒是想做一點小生意,可是,沒有本錢啊?」


  「到氺墅借啊,這水墅可是宅心仁厚,最愛幫助窮苦人家了,你去借,他們一定給。」


  「氺墅的主母說了,鄰里鄉親的誰家都會有過不去的時候,這富幫窮,窮傍富,日子也就都過去了,我昨天才在氺墅借了三斗糧食,到秋後我準備,還氺墅三斗半」


  「咱就傍著氺墅,一塊奔好日子吧。」


  玄祖母盡心竭力的操持著這個家,和村裡人相互幫扶著奔好日子。


  不見孩子長,就見衣裳小,轉眼的功夫,兒子王超瑛,已經長得和母親一樣高了,侄子華之雨,也長成了大小伙兒,東院玄族伯的兩個兒子,超法和超洋,也都能幫助大人幹活了,玄祖母常常望著四個兒子傻笑,心裡盤算著給兒子們成家立業的事。


  不光是玄祖母盤算著這些事,有人也在替她盤算著哩,這個人是她的親哥哥,我們的玄祖舅,玄祖舅在那個風雨如磐的夜晚,隻身逃走,把一個五歲的孩子留給妹妹撫養,這一去就是十年沒有音信,玄祖母無時無刻不在挂念著哥哥,終於等來了玄祖舅的消息。


  這是1905年的中秋節,金黃色的桂花簌簌飄落,落到了一個雍容華貴的老夫人的髮髻上,她微笑著,攜著一個十四五歲的英俊少年,進了氺墅的大門,玄祖母迎出來,凝視了好一會兒,來客笑著說:「不認識姐姐了?俺可是這水墅的大公主,在這水墅住了四十多年呀。」


  玄祖母驚喜的叫一聲「大姐,你可回來了,哥哥也來了吧。」


  被玄祖母稱為大姐的,就是氺墅第五代的大公主,我們的玄祖大姑奶王鳳芸,不過半個世紀的風霜已經將她由小姐變成老太太了。


  玄祖母攜著玄族大姑奶走進客廳,曾祖父迎上前親親熱熱的叫一聲大姑,趕緊給姑姑搬個椅子,讓姑姑坐下,然後朝裡屋叫一聲:「華之雨,快來看,誰來了。」


  被稱為華之雨的,就是玄祖舅的二兒子,我們稱他為曾祖小表舅,他從裡屋出來,朝著來客瞅了一會兒,認出來了,也驚喜的叫一聲:「姆媽,您回來了,爸爸也回來了吧,你們一走就是十年,把俺撇給姑姑,不管俺了」說著,淚水就要流出來了。


  玄祖大姑奶說:「你爸爸天天都在念叨你,可是,他不能回來看你,你的爸爸他去了日本,去做一件大事,就讓我回來看你們。」


  玄祖母說:「哥哥,他要做大事,不能回來就算了,我們知道他還活著,就安心了,這個孩子是華之雲吧,當年,你們走的時候,才那麼一點點,現在長這麼高了。」


  玄祖大姑奶拉過孩子說:「之雲,快叫舅媽。」


  玄祖母笑著搖搖手說:「和之雨一樣,也叫姑姑吧。」


  玄族大姑奶取出禮物,分發給在場的侄子和兒子說:「超瑛、之雨、之雲,你們把這些禮物,給東院的大舅送去吧,我們大人要說說話。」


  孩子們拿著禮物跑出去了,玄祖大姑奶和玄祖母坐下說話。


  玄祖大姑奶和玄祖母客氣地寒暄幾句,就取出了一封信說:「你哥哥,要給你說的話,都在這上面。」


  玄祖母打開了哥哥的信:『


  玖梅:見信如晤兄面!

  十年風雨,十年思念,哥哥無時無刻不在牽挂著妹妹和孩子們,您和孩子們都好吧,想想咱兄妹真是命大福大,危難時總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四十年前那場血災,全家人用生命,掩護咱兄妹逃出來,兄碰到了好機遇,幹了一番大事業,妹,嫁到了一個好人家,過著舒心的日子,蒼天有情,讓我們兄妹相會於古城洛陽,花好月圓,咱兄妹劫后重逢,哥哥是多麼高興,心想為國、為家、為子孫、也為妹妹干件大事,掙點錢,讓全家人過好日子,可是,沒想到那場戰爭失敗了,哥哥所有的心血都付之東流,還連累妹妹家跟著破了產,哥哥萬念俱灰,想了卻殘生,是妹夫他解勸了我,我們一家在危難中,沒有相互抱怨,而是相互鼓勵,重開爐灶,另開張,我家的戲班子多麼紅火,可是,蒼天辜負苦心人,妹夫他累死在舞台上,哥哥又被朝廷追捕,危難關頭,不屈不撓的是你,我看似柔弱的妹妹,你幫哥哥逃走,還幫哥哥養育兒子,你的恩情哥哥將銘記於心中,每當哥哥心灰意冷的時候,想起你和孩子們懷著希望,艱難度日,哥哥就有了力量,哥哥不能倒下,哥哥一定要爬起來,干一番事業,來證明華家的子孫都是好樣的,哥哥九死一生才逃回到南洋,經過十年的打拚,終於,又開創了一片天地,在這裡,哥哥還想說,哥哥最感謝的還有一個人,就是你的嫂嫂王鳳芸,是她在我最危難之時,陪伴了我,幫助了我,想一想,這就是我家和氺墅的不解之緣,氺墅幫助了我們,我們也要報答氺墅,所以我和你風芸嫂子商量后決定,賣掉南洋的產業,將洛陽華茂源的股份贖回來,哥哥有一件大事要做,華茂源就交給鳳芸打理,大兒子華之風,已經出任了湖北軍械廠的總經理,華茂源就交給華之雨和華之雲兩兄弟學著做,外甥超法、超瑛、超洋也都長大了吧,如果他們願意的話,也都可以到華茂源做事,並持有股份。


  妹妹,哥哥還要給你說一件大事,哥哥是革命黨了,引領哥哥參加革命的是孫逸仙先生,他到南洋宣傳革命,哥哥聽了他的演講,明白了,咱們一家,還有大中華四萬萬同胞,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是腐朽的封建專制制度造成的,中華民族要復興,就得起來革命,唯有革命,唯有推翻腐朽的滿清統治,唯有在中國實現民主共和,中國,才有出路,人民,才有幸福,但是,革命談何容易?哥哥親眼看到無數的革命志士拋頭顱,灑熱血,為了四萬萬同胞掙脫封建枷鎖,過上自由、幸福的生活而奮鬥,可惜,哥哥老了,不能和年輕的將士一起奔向戰場,但是,哥哥願為革命貢獻力量,哥哥賣掉南洋的產業,回國參加革命,本來是要效法黃興先生,捐出全部家產,支持革命的,可是,鳳芸她告訴我,「革命,也不能不顧家庭,妹妹帶著幾個孩子在艱難度日,我們得幫助他們,再說,我們把這些錢貢獻革命,會花一個少一個,如果做些投資,掙的錢就會像流水一樣,源源不斷的支持革命」,這就是我們決定把一半錢捐獻革命,留下一筆資金,回購華茂源的股份,掙的錢除了給家用以外,其餘的全部用來支持革命。


  親愛的妹妹,哥哥以衰老之軀投身革命,精神卻煥發出無限的活力,你是最理解哥哥的,哥哥也把你介紹給了我的同志們,他們都對你懷有敬佩之心,讓我們互勉互勵,為革命獻上綿薄之力,它雖然是綿薄的,但卻是不朽的,等到革命勝利的那一天,我們兄妹會微笑著,攜手走在歡慶勝利的隊伍里,生命的花朵會在,明媚的陽光中綻放的多姿多彩,如火如荼。


  謹祝:你和孩子們幸福!

  兄:茂沅鈞鑒

  玄祖母讀完了玄祖舅的信,激動而又興奮的心情可想而知,她於是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將我家那由玄族伯,帶過來的一百畝河灘地賣掉,入了華茂源的股份,這樣一來,我家不必在土地上投入勞力,而掙得錢比土地的收入還要有多得多。


  我說:「爺爺,照這樣說,我們家應該發家才對呀。」


  爺爺說:「要是放到和平時期肯定發家,但是,那時候不行,那時候中國在進行革命,革命不僅需要戰士,還需要義士,華茂源掙的錢主要是支持革命的,你的玄祖舅和玄祖大姑奶都是同盟會會員,他們做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為革命籌款,華茂源掙的錢,咱家花的很少,還有咱家的棉花、糧食也被你玄祖母拿出來支持了革命」


  玄祖母操勞過度,貧病交加,在革命勝利的前夕去世了,她為革命獻上了綿薄之力,它雖然是綿薄的,但卻是不朽的,她和她的哥哥都沒有活到,革命勝利的那一天,他們兄妹倆不能微笑著,攜手走在歡慶勝利的隊伍里,他們生命的花朵不能在明媚的陽光中,綻放的多姿多彩,如火如荼,他們沒有品嘗到勝利的果實,沒有得到他們應有的尊敬與優待,而且玄祖母她還蒙冤受屈,她的所作所為,並不被後人所理解,她臨終時向族長謝罪「玖梅,俺辜負了老姐姐的期望,俺不是氺墅的好主母,俺把一個殷實富足的家,過窮了,孩子大人都跟著俺受苦受窮,俺對不起家人,對不起列祖列宗,俺無臉去見俺的夫君和公婆,玖梅,俺願意接受家族的懲罰,俺死後,不辦葬禮,不與家夫合葬,不進王氏族譜,不接受後代子孫的香火祭拜,就用一副薄棺材將俺裝殮,將俺和老姐姐葬在一起,只有她理解俺,知道俺所做的事情,其實,也是為了子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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