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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雲飛渡(七)

  藺徵爺的話是有道理的,氺墅確實要保不住了。


  爺爺急的面紅耳赤,他認為徵哥這個朋友不夠意思,是想賴他的院子不肯給他,才拿這話嚇唬他:「徵哥,你說這是啥話?還有人惦記著我的氺墅?想把我的氺墅五馬分屍了不成?」


  「俊弟,惦記你這氺墅的人可是不少,到時候不但會五馬分屍,說不定還會卸成八大塊兒,住上十家八家和你不相干的人,叫你難受吧。」


  爺爺明白徵哥的意思了,知道徵哥不是想賴他的院子,是為他擔憂,這徵哥是個真朋友,對真朋友你還不說真話?「徵哥,這確實是俊弟害怕的事情,洛陽陷落後,解放軍進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布土地改革大綱,土地改革,消滅地主,昨天工作隊都到縣裡了,先找我們這些大戶談話,要我們積極表現,把土地和房子分給窮苦農民,我第一個表了態:我堅決聽政府的,我家的土地和房子都願意分給窮人。」


  「俊弟,你倒霉的日子來到了,這土地改革可不是那麼簡單,你把房子土地分給別人就算了?像你這家產,可是大地*,你等著戴高帽子遊街挨批鬥吧,你就是那大地*黃世仁,等著楊白勞給你算賬吧,還來找我贖回院子呢?你的院子都保不住了。」


  「徵哥,你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還有兒子又是政府官員,知道政策,你給俊弟支個招吧。」


  「你的土地不多了吧?」


  「不多了,華茂源破產,我三叔將他經營的一百畝棉花地,兌給了山莊,為了還債,我還賣了一些地,現在我的土地不多,工作隊的領導說,按我的土地,我可以划個中農,如果和院子合起來,就是富農了,不過,我的家產不是在解放前夕,被劉慶霖那廝給搶了嗎?所以,按家產,我可以划個中農,只是,這宅院可能得住進來兩三家。」


  「所以我說么?這紅蟒仙家就是保佑你氺墅八代子孫富貴平安,俊弟,徵哥給你支個招吧,不但保住氺墅,還不能讓兒孫跟著你受連累。」


  「徵哥,你快給俊弟支個招吧。」


  「你的土地不多,這沒有問題,你可以划個中農,中農是團結的對象,你這要表現的積極些,就沒有問題,我就想不明白了?這超洋叔他咋對你們氺墅這樣好哩,他死了還要幫助你們氺墅害山莊,要知道,那山莊的兄弟,才是他的親兄弟,如今,你划個中農,山莊划個地主,胡家寨也是地主吧?」


  「後庄、老城、劉家莊都是地主。」


  「還有,那劉慶霖,咋不搶別人,專來搶你氺墅呢?他可是你的表叔,不會是你倆訂的苦肉計吧。」


  「徵哥,你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錯,你的俊弟是腦子活絡,會耍個小聰明,但再小聰明,也不會做這樣的事呀,你知道當時把我全家都嚇死了,這劉慶霖領的是國民黨特務,帶著槍呢,先搶走了我的大姑奶和他的孫女,又順手牽羊,把我的家產搶的一乾二淨,連我老祖宗傳下的價值連城的寶貝都搶走了。」


  「這挨千刀的劉慶霖,他害你也幫了你,你得感謝他,這世間的事情,就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你這就是因果得福了,如今就是這水墅能保住,不讓他五馬分屍就行了,我幫你保氺墅,不僅僅是幫朋友,你先說說,你現在有啥打算?」


  「我能有啥打算?我是火上牆了,不知道該先救那一邊。」


  「那就先救氺墅這一邊吧,這水墅現在是三座通院子,按規定最少要住六戶人家,你現在住了幾家?」


  「四家,東院的前院住的是我二叔,後院是我大姑奶的,中院住著我和父母親,後邊是你的,就是西院在哪裡空著,我準備讓根兒回去,佔住前半截兒,後半個院子由憐妹妹頂名,憐妹妹是三叔的養女,本來這西院都是她的,她出嫁了,說哥哥嫂嫂對她好,就把前院給了我。」


  「這還有啥說呢?俊弟,你呀,你是都算計好了,只不過是找徵哥給你印證一下,你這腦子徵哥知道,做事情就是滴水不漏,你這樣打算最好,這水墅就是不能讓別人插進去,院子你還贖嗎?」


  「不贖了,還是徵哥你的,俊弟是這樣想的,這狡兔還有三窟呢,人不管咋說也得比兔子聰明,特別是徵哥你,雖然現在日子過得平安幸福,兒子當著大官,一家人在城裡生活的很好,不會再回鄉下了,但是,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一點,俊弟可是有切膚之痛,想當年我就是個紈絝子弟,可是,日本人一來,戰爭一起,我一夜間就破了產,成了窮光蛋,多虧親戚朋友相助,才渡過難關,所以,我也得為徵哥你想想,兒子是當官的,這當官的雖然有榮華富貴,但也會有殺身之禍,從古到今,這當官的都沒有幾個善終的,忠臣被奸臣陷害,奸臣被忠臣剷除,爭過來斗過去,誰的日子都不好過,所以,你得給孩子們留條後路,萬一有一天,孩子們在城裡落難了呢?這水墅雖然不大,但可以給孩子避難吧。」


  「俊弟,徵哥服你了,你不贖院子了,這筆錢準備做啥?給我,幫你做生意吧。」


  「不行,如今是亂世,這做生意也不保險,我就把後上房蓋起來吧。」


  「不行,俊弟,你千萬不能張揚,你敢蓋起後上房,這地主的帽子可就穩穩地戴到你頭上了。」


  「那我咋辦?把這錢埋在地下藏起來?」


  「那是蠢貨的做法,眼前就有一出名利雙收的買賣,咱兄弟倆不做就是大傻瓜。」


  爺爺和老藺徵做了一出名利雙收的買賣,就是買國債。


  老藺徵告訴爺爺一個秘密,這秘密是他在國家財政部工作的大兒子告訴他的,新中國要發行第一批國債,這國債的名稱就叫「人民勝利折實公債」,但是,這批國債發行起來,困難非常之大,當時還在進行著戰爭,新中國才剛剛建立不久,中國人民銀行的信譽還沒有建立起來,能夠知道國債是怎麼回事的人很少,能夠有想法來發戰爭財的人就更少了,國家財政十分困難,這批國債能否發行成功,直接影響著新中國的國計民生,老藺徵的兒子負責這項工作,他無計可施,就先拿父親開刀,要他父親賣掉生意買下第一筆國債,老藺徵就是個好父親,他知道兒子做的這件事,就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他支持兒子,就是支持國家,支持革命,就是給處境極其困難的新生的共和國雪中送炭,國家和人民是不會忘記,每一個為其付出的人,這批國債的利息高,而且國家是從稅收中保證支付的,誰要是能買到這批國債,就是為兒孫買了一棵搖錢樹,但是,像老藺徵這樣有眼光,有氣魄的父親不多,他動員了很多人,人家都不相信他,即使有人相信他,但是,沒有閑錢來做投資,就是連他最好的朋友,他也是費了很過口舌,才把爺爺說服的,爺爺可不像老藺徵,爺爺就是膽子小,做事情謹小慎微,不見兔子不撒鷹,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他說:「這國債,我可是不敢買,我的爺爺就是給國家做生意破產的,我的母親也不會同意用這筆錢買國債,我還是把這錢存到銀行吃利息吧。」


  老藺徵說:「俊弟,你就是太謹慎了,所以,你幹不了大事,人有多大膽,能掙多少錢,這錢你老放到保險箱中,它就老是這幾個錢,冒點險吧,賭上一把,你今年五十多歲了,家中的事情都交給兒子辦了,這筆錢是姑奶給你的養老錢,它就是一筆計劃外收入,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大餡餅,你有了這筆錢要過,沒有這筆錢照樣過日子,你就冒一次險怕什麼?這筆錢我給你擔保,如果到時候國家昧你了,氺墅的那半個院子就是你的了。」


  爺爺說:「真的?你說話算數?」


  老藺徵說:「我說話算不算數,有意思嗎?院子就在你氺墅放著,我在蘭州這相隔幾千里,你說說,要不要我給你寫個字據。」


  爺爺說:「不用寫了,我這就冒一次險吧,反正這錢是買國債,這國和家就還是一個整體,有了國家的安定才有百姓的幸福,我王柯俊這點覺悟還是有的,不就是一筆錢嘛,國家就是昧了也沒有什麼,權當打水漂了,現在日本鬼子被打跑了,******也跑到了台灣了,這國家就是咱中國人民的國家了,錢給了咱自己的國家,國家肯定不會虧待咱老百姓?」


  老藺徵說:「這就對了,這人生一世,除了吃喝玩樂,還得有點兒精神氣兒,咱兄弟倆這日子不賴,兒子都給咱爭氣,咱也得給兒子臉上貼金,咱這樣做,就是愛國人士、開明士紳,國家給的榮譽可是不小,說不定,俊弟你的成分還會降一級,氺墅也能保得住,那些人不但不能批鬥你,還會開大會表彰你,你就戴著大紅花風光吧你,不光你風光,你的兒子孫子也會跟著你沾光。」


  爺爺從蘭州回來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玄祖大姑奶,玄祖大姑奶同意了他的做法,說:「不贖就不贖吧,我活不了幾天了,我在氺墅扎老女墳,就得為氺墅留點東西,我本來想把中院這半個院子也贖回來,留給你們兄弟,現在既然中院沒有贖回來,這東院就一家一半,你是大哥住東廂,東振是弟弟佔西廂。」


  爺爺說:「全部給東振吧,這中院是我賣出去的,還要由我贖回來,我現在雖然沒能贖回來,我以後還會贖回來,即使我贖不回來,我還會交代我的兒子孫子把它贖回來。」


  爺爺的故事講完了。


  哥哥說:「爺爺,你真的就是寬厚仁慈啊,這院子說不要就不要了,你不怕孫子埋怨你。」


  父親說:「你這孩子,有啥資格埋怨你的爺爺,不是他的寬厚仁慈,這水墅早就保不住了,就連你,也得頂個地主狗崽子的名聲,你還能洋洋自得的住在這大院子里,吃香的喝辣的,想咋就咋?你爺爺買了這筆國債,還是惠及兒孫,咱三家咋都蓋起新房子了?用的就是這筆錢,你不但得感恩你的爺爺,你還得記住藺徵爺的好,幸虧有他的指點。」


  爺爺說:「老藺徵也得感謝我,幸虧我幫他留了這處宅子,要不的話,孩子們可不得受大罪了。」


  哥哥說:「這麼說,後院住的圓石就是藺徵爺的孫子了?」


  爺爺說:「就是,他們家落難了,大兒子被打成走資派關進牛棚了,小兒子的工作也幹不成了,城市疏散人口,要把他們一家下放到甘肅鄉下,那苦醮的地方去,老藺徵才想起他在鄉下還有一處宅子,這不居家就回來了,還真應了爺爺的話,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老藺徵總算給落難的兒孫留了一處避難所,這不管咋說,咱這地方的生活條件,比那甘肅的鄉下要好得多,還有鄰里鄉親照應著,原石他們就不會遭太大的罪,我們家得過老藺徵的濟,現在他家遇到困難了,咱也得幫忙啊。」


  哥哥說:「知道了,他們家的房子太破了,他媽說要修房子,我們都去幫忙吧。」


  父親說:「還有,你比原石大,要保護他,別讓那些大孩子欺負他們。」


  哥哥說:「這話,就不用交待了,我還想知道,這東院是爺爺讓給我東院二爺的,那西院呢?也是爺爺讓的?」


  爺爺說:「東院是我讓的,你要埋怨就埋怨我,但西院不是我讓的,是你奶讓的,你要埋怨就埋怨你奶好了。」


  哥哥說「奶奶,爺爺說的是真的嗎?」


  奶奶說:「是真的,就是奶讓的。」


  哥哥說:「奶奶,你和爺爺怎麼能這樣呢,怪不得人家村裡人說,您二老就是軟綿糖,人家捏成啥樣是啥樣,這宅院是祖宗留下來的,哪能隨便讓呢?」


  奶奶閉著眼睛,朝天上吐一口氣說:「氺墅中的老祖宗你們誰在誰聽著,俺是最不愛說事的人了,今天俺也要將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給俺的孫子抖落抖落,俺要是不說出來,就把俺給憋屈死了。」


  看著奶奶那悲戚戚的神情,哥哥都點害怕了說:「奶奶,過去的事了,您就不說了吧,您和爺爺讓院子肯定有原因,俺不會埋怨你們的。」


  奶奶說:「我得給你們說說清楚,你們埋怨爺奶奶也好,不埋怨爺奶奶也好,一提起這事吧,我就可恨一個人。」


  哥哥說:「您可恨誰?」


  奶奶說:「可恨老藺徵,這都是老藺徵種下的禍根,差一點把氺墅這家人搗散夥了。」


  哥哥說:「藺徵爺不是爺爺的朋友嘛,他不是幫助我們保住氺墅的嗎,你怎麼會恨他。」


  奶奶說:「他咋幫氺墅了?到現在他還佔著氺墅半個院子呢。」


  爺爺說:『你這樣說就不講理了,那時候咱破產,不是藺徵哥幫咱?他可是用一座院子的錢買了咱半座院子,還有這買國債也是他給支得招。「


  奶奶說:「這些,我都記他得好,但是,他也禍害了氺墅,說起來,他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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