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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好你個楊二

  遼東的冬天漫長而乏味,在這個以農業為主要產業的年代里,進入冬天就意味著比較閑。煙草才剛剛從美洲大陸傳來,這麼短時間還沒有傳播開來,躺在火炕上抽著煙袋吞雲吐霧是想都想不了的事情。


  范長增眼下就是這麼一種無聊的狀態。


  人一閑了就會胡思亂想,許多不願意想的事情就會冒出來。這個時候范里長的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就是楊琳那張可惡的臉,以及悄悄出現又悄悄溜走的十兩銀子。


  因為楊琳的不識時務,導致已經落入口袋裡的十兩銀子又吐了出來,這對於范長增來說可是一件十分堵心的事。如同楊琳推測的那樣,楊琳不收銀子,范長增沒有膽量把銀子全都私吞了。


  十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衙門裡的皂吏一年的薪水也不過才二十兩。而身為里長的范長增薪水更是低的可憐。當然,負責戶籍、稅收的里長也並不指著那點薪水活著就是了。吃拿卡要才是他們的收入途徑,可是因為楊琳的不識時務,一下子就損失了一大筆錢,范里長心裡苦啊。


  這不僅是銀子的問題,更是面子的問題。那一日楊琳的不識抬舉落在了那麼多人的眼裡,沒兩日已經傳遍了附近的街坊。范里長感覺自己的面子深深受到了傷害。


  「好你個姓楊的,要是不給你點厲害,豈不是要讓人覺得我范拔毛是好惹的?」范長增翻了個身恨恨說道。


  這倒不完全是范長增肚量小,眼裡揉不得沙子。更是因為里長的尊嚴和面子。


  里長這個職務不大,可歷史卻悠久,自打春秋時期出現之後一直延續到兩千多年後的大明朝。可以說有人存在就有里長存在,因為里長本身就是人管人的職務。里長的權利源於政權的授予,可里長權利施行的基礎卻源自於個人的人望和威嚴。


  若是連一個窮得叮噹響的窮酸書生都敢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那自己這個裡長還要怎麼幹下去?

  因此,為了那兩千年來屬於里長的榮光,范長增也要跟楊琳「討回公道」。


  心裡想著是一回事,實際上操作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換做自己還沒當上里長那時節,隨便找點由頭就能讓那個姓楊的小子喝一壺。可眼下卻不然。


  自打當今那位張首輔掌權以來,世道就變了。張首輔是個做大事的人,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把「一條鞭法」推廣到了全國。這「一條鞭法」改原先的賦役并行為只徵收銀兩。一下子把里長負責的賦稅徭役職責砍了一大半。總之,范里長發現自己想要收拾一個自己看不上眼的臭窮酸好像還真的有點麻煩。


  「太陽都燒到屁股了,還躺著裝什麼死人?」


  只聽聲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自家婆娘回來了。


  權利的下降隨之而來的是社會地位的下降,其中就包括家庭地位。范長增的婆娘是鐵嶺衛一個百戶的女兒,當初高百戶看中范長增能夠子承父業當上新一代里長,這才把女兒嫁給了他。


  不想結婚沒兩年,范長增剛接手了里長一職,這裡長卻沒那麼有油水了。自然而然的,范長增的婆娘對他也低看了一眼。


  嘀咕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范長增磨磨唧唧爬了起來。他一扭頭看見婆娘手裡拎著的東西,又是忍不住一陣肉疼。


  只見范高氏右手拎著一大塊油紙包著的豬肉,看分量怎麼也得有個十來斤的樣子。而更讓范長增在意的是自家婆娘左手抱著的一匹棉布。雖說遼東因為生產能力有限,物價要比其他地方高上一些,本地就能自產自足的豬肉畢竟高不到那裡去,誰讓遼東物產豐富不缺野味呢?但是棉布就不一樣的,這一匹棉布要比那十來斤豬肉貴上不少。這兩樣加起來小二兩銀子怕是買不來。


  「看什麼看?我爹一年到頭就過這一次壽,我這個做女兒的不能侍奉在身邊,還不讓我借這個時候表一番孝心?」


  感受到范長增的目光,范高氏不滿地說道。


  聽到婆娘的話,范長增忍不住想吐血。兩家的宅子不超過三百步,自家婆娘每每不高興的時候,她掛在嘴邊的就是一句「我要回娘家」,這還叫不能侍奉在身邊?至於說孝心,逢年過節哪次不是大包小包往家帶?


  還好早就知道月底丈人要過壽,范長增已經有所心理準備。可一看見那匹棉布,范長增還是忍不住問道:「豬肉就不說了,那棉布是怎麼回事?」


  聽范長增問起來,范高氏頓時眉飛色舞起來。


  「嘿,本來只盤算著買些肉食,結果沒想到今天鋪子里搞活動,買夠十五斤豬肉送一次打折買棉布的機會。有這麼好的事情,我哪裡能讓它錯過,剛好我那外甥就要滿月了,我這個做姑姑的怎麼也得給孩子做一身新衣服吧……」


  好事?


  聽婆娘說完,范長增真的要吐血了。


  原先計劃要買十斤豬肉變成了十五斤不說,還白白多出了一筆支出買了棉布。明明虧吐血好不好,什麼賣豬肉送折扣,不用想也知道是鋪子里的坑人把戲!

  還好,跑得了夥計跑不了掌柜。范長增立刻就要起身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敢在自己范拔毛身上揩油。而另外一旁,范高氏絲毫沒有察覺到范長增的反應,還在自顧自說著剛剛的經歷。


  「多虧了楊二指點,要不然這臨時起意,我還真不知道給小孩買什麼顏色的布料……」


  他還沒起身,婆娘的一句話讓他愣在了原地。


  「誰?哪個楊二?」


  鐵嶺衛就這麼大,一共就那麼幾家鋪子,范長增不記得誰家有個姓楊行二的夥計啊。


  「還能有哪個楊二啊,不就是家住水井巷子哪個么。昨天你還說人家腦子被馬踢了,怎麼這麼快就忘了,難道你的腦子也被馬踢了?」


  這一瞬間范長增的腦子還真的一片空白如同被馬給踢了一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神來。


  沒有功夫理會為什麼楊二突然從一個窮書生變成了鋪子的夥計,他的腦子裡就一個想法。「好啊!好你個楊二,竟然敢用這樣的法子報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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