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婉凝傷感心沉痛 心細如塵探秘密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石板路,青苔痕。老樹根,一聲玉笛遍老城。鮮紅的喜字,點綴著婚禮的喜慶。可是在君琰看來,卻是流動著的血液。他的腦海里,此時想著的是麗妃。
曾經,他以為自己會念著婉凝的。他想要,用婉凝來代替麗妃。把對麗妃的虧欠彌補在婉凝身上,對於婉凝而言。君琰才知道,那不過是一種,叫做知己的情感。互為憐惜,互為幫助。
「王爺,」婉凝淺笑著走來,將手裡一包種子遞到他手心,「這是一包梔子花的種子,王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要面帶笑容的。」捏著那包花種,君琰可以感受得到,婉凝的一份心意。
他輕輕的笑著:「小凝,你也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幸福?婉凝不覺想起了君顥,那個對自己時而冷淡,時而溫暖的君王。她苦笑著搖頭:「倘若,他如王爺這般疼惜人,我就……」
話未說完,她早已是臉兒紅紅。君琰笑了:「以後我會不常進宮,你要保重好自己。還有,替我多看看她。」他口中的「她」,婉凝還是明白的點點頭。既然互相念著,卻還是無法相守。
真是可憐,婉凝一面想著,一面忍不住的嘆息。喜慶的鞭炮響起,可是在君琰看來,那不過是故憐卿影的嘲諷罷了。好像回到多年前的回憶,哪裡有麗妃的記憶。有他們之間,最純的承諾。
晚間,婉凝端著米酒送到正陽殿時,君顥不在這裡。倒是江苓嫣就坐在一旁,她的心裡「咯噔」一跳,手兒也開始顫抖起來。隨後,她便慢慢的走過去,將米酒輕輕放在桌案上,便準備離開。
卻聽得江苓嫣鼻子里冷哼:「你還真是幸運!」婉凝不想與她有太多糾葛,遂不打算去理會。可是江苓嫣卻不肯罷手:「薛梓若如今正蒙皇寵,相信你的心裡,應該也會替她高興吧?」
高興?婉凝的心猛然一顫,想起許久,都未曾踏足蓼汀閣了。江苓嫣的一番話,讓她的回憶飛到了那片水閣。看著婉凝不言不語,江苓嫣便淺淺的笑著:「聽聞薛梓若,她病了,你不去看看她么?」
病了?婉凝怎麼沒聽說?她便焦急問道:「那她現在如何?」「本宮哪裡會知道?」江苓嫣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不過本宮很是羨慕你,御前侍女是可以時時陪伴在皇上身邊的……」
她說著,就伸手揚起婉凝的下巴:「你這張臉已經毀了,可是為何,皇上還會念著你?哼!」她說著,就抽出了鬢間的發簪。對著婉凝的臉冷笑著:「看來,哪一點疤痕還是有些小……」
「你要做什麼?」婉凝唬了一跳,連連往後退。卻被江苓嫣狠狠抓住了肩膀,看著江苓嫣一步一步走進自己。婉凝幾乎退到了石柱上,她緊閉著眼睛,再也不敢看下去。
可就在她擔心著,自己的臉會被畫花的時候,只聽一陣低沉的聲音傳來:「江苓嫣,你也太過放肆!」可是當婉凝睜開眼睛時,卻是一臉凝重的君琰!她以為,會是君顥的。
就在她失望之極的時候,卻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是君顥陰沉著臉走到江苓嫣跟前,冷言對君琰說道:「梁王殿下,難道不知,後宮不許王侯過夜么?」他說著,便將江苓嫣拉至身旁。
那一刻,婉凝的心徹底碎了。這個時候,她還指望著君顥,會站在自己這裡的。江苓嫣一臉的淚眼漣漣,讓婉凝覺著愈發可惡。君琰一把拉住婉凝:「我們走!」沒有一刻的猶豫,婉凝跟著君琰離開了。
月色正好,照應在池塘里。婉凝想起江苓嫣的壞笑,還有君顥冷冷的樣子。心裡很是難過,想要哭,卻是哭不出來。君琰見她這般委屈,遂安慰著:「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這樣會好受一些……」
清風吹來,挾裹著夜色蒼茫。婉凝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君琰輕輕拍著她的肩:「皇兄素來如此,你不必介意的。對了,苓昭儀她,沒把你怎樣吧?」想起那一刻,君琰都覺著有些后怕。
婉凝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淚,搖搖頭:「還好王爺及時趕到……今天不是王爺的大婚么?王爺怎麼……」婉凝忽然意識到,今夜是君琰的好日子。可是他怎會,出現在宮裡?
大約是問的唐突,君琰沉默了好久。婉凝方才抱歉道:「對不起,王爺,我,我不是有意的。如果王爺不想說,可以不說好了。」看著君琰心事重重的樣子,婉凝便揣摩著:「是不是,為了麗妃娘娘?」
這話還真是問到了君琰的心底,那處最柔軟的地方。半刻,他才輕輕的說道:「你說我,究竟要怎樣?」這話,彷彿也是在追問著自己的心。曾經那瓶藥膏,還有雨夜下的攙扶。
都是一幕幕的回憶,明明是君顥所為,卻偏偏不肯承認。想起君顥為自己上藥時的認真,還有他言辭里的關心。到底那處是真,那處是假?婉凝已經分不清,她只覺著好累。
「小凝,麗妃還好吧?」君琰忽然問道,是想知道麗妃近來的狀況。其實君琰自己,也是可以去的。可是他還是沒有,他知道他的麗兒,已經是他的皇嫂了。這道鴻溝,無論也逾越不了。
婉凝點點頭,輕聲說道:「王爺放心好了,明天我就去看她。」聽著婉凝說這樣的話,君琰也放下了心。月上東山,星稀既白。山巒起伏,連綿不絕。君琰緩緩起身:「你要小心江苓嫣。」
「其實說實話,她是我的異母妹妹,」婉凝想了好半天,才說出這樣的關係來。她終究還是不忍,似乎還在等待江苓嫣的改變。「我是不是,心太軟了些?」婉凝咬著唇,期待著一個完美的答案。
君琰卻搖著頭,意味深長的說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她很有可能,會對皇兄有威脅,你要小心防範才是。」怎麼會?婉凝連連搖頭:「她雖然處處害我,可到底,還不會如此膽大。」
「人心難料,」君琰緩緩吐出這四個字來,「後宮本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多少年之後,婉凝都記著這句話。就算江苓嫣毀了她的容,她也毫不在乎。她只是,不想違背自己做人的善心。
可是她所信奉著的善良,其實是豢養了江苓嫣的囂張氣焰。聽了君琰說的話,婉凝靜下心來,慢慢思量。決定最後一次,給江苓嫣,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君琰笑著道:「時間長了,你會明白的。」
「王爺,那你……」婉凝看著東邊的天空有些泛白。知道天快亮了,而新娘汐月,卻是守了一夜空房。婉凝不禁為她感到悲傷,君琰卻說道:「小凝,你要記住。你的善心,可能拯救一個人,也可能,害了一個人……」
正陽殿的石柱子,兀立在哪裡,迎著冷風,彷彿是在哭訴著一段往事。婉凝才剛邁進殿堂,便聽見裡面君顥怒罵的聲音。她悄悄拂過紗帳,看到了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王連瑛則渾身顫抖。
正當她要進入屋子時,卻被纖雲拉了出來。纖雲低聲「噓——」一聲,低聲道:「這會子,我勸你還是別進去了。皇上正發脾氣呢。」婉凝不覺向裡面探了探頭,隨後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纖雲將她拉至一旁,見四下無人。便說道:「我也是聽說,好像丟失了一樣重要的信箋。所以,皇上才會發這麼大火兒……」「什麼信箋?值得皇上大動肝火?」婉凝第一次,見到君顥發火。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纖雲搖了搖頭,可是婉凝還是有些擔心,她想起君琰說的話。還有眼下這個場景,似乎讓她想起了江苓嫣。「可有你妹妹的消息?」婉凝忽然問道,她記得纖雲有一個失散的妹妹。
纖雲沉默的搖了搖頭,說道:「這都六年了,還哪裡去找呢?」「前幾天你不是去了廟裡?」婉凝知道纖雲每年,都會去廟裡求籤問卦的。不然那幾天,也不會她一人孤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如今纖雲回來了,讓婉凝感覺越發離不開她了。「對了,我在廟裡還看見了尺素,」纖雲低聲說道,「她是苓昭儀身邊的人,怎麼會出宮?想來一定有故事,我這就跟了過去……」
婉凝聽了,默默自語道:「難怪,在宮裡也沒看見她來著,那你,可有何發現?」「只知道她去了醉月樓,」纖雲回憶著,「那裡是青樓,我也沒進去……」什麼?醉月樓?
她的回憶,彷彿一下子被拉回了那個可怕的雨夜。還有那個大鬍子,拚命追著自己的場景。只是尺素為何,會去那地方?婉凝忽又想起了「人心難料」的話,不覺對纖雲道:「你趕快去長春宮,看看尺素回來了沒有。」
這裡,她則平復了一下心境。慢慢走進正殿,沏了一壺茶,遞了過去。不料卻被君顥一把,推在地上。頓時,滾燙的茶水噴濺在了婉凝手上,還有胳膊上。她疼的絲絲的吸著涼氣。
「誰要你進來的?」君顥冷冷的問道,婉凝顧不得受傷的疼。蹲下身子去收拾殘片,卻被君顥一把抓著肩膀:「昨兒晚上,都是誰來過這裡?」看著他這麼問自己,到像是審問犯人。
婉凝想了想,低聲道:「昨晚,就只有苓昭儀和梁王來過。」「你確定只有這兩人?」君顥冷眼看著婉凝,似乎要看到她的心裡去。她使勁點頭,大著膽子問道:「不知皇上,究竟所為何事?」
許是她問的多了,許是君顥不想讓婉凝擔心。遂鬆開了手,托著婉凝的手腕輕聲問道:「怎麼這麼不小心……王連瑛,還愣著作甚?還不趕快拿藥膏來!」唬的王連瑛,忙爬起來去那藥膏。
其實那滾燙的茶水,是婉凝故意燒的。她看著君顥為自己上藥,不覺心裡很是滿足。她知道君顥心疼自己,這一番試探是最好的證明。「你果然,還是在乎我的,」婉凝輕輕笑著,很是開心。
夜裡,有寒風吹過。半空中,起了陰沉的雲。纖雲打起帘子走進來,搓著手說道:「這天兒還真冷,多半要下雪了。」婉凝忙為她打起暖爐,問道:「怎麼樣,長春宮哪裡可有什麼動靜?」
纖雲一邊烤著手,一邊說道:「還真讓姑娘猜著了,尺素果然才回來。手裡還拿著什麼東西,我也沒看真切。不過,我聽苓昭儀說什麼胡族……」這可不要緊,要緊的是,那封信箋定然與此有關!
這可怎麼辦,婉凝急的來回踱著方步。難怪,君琰會說江苓嫣對君顥有威脅。想來是她與胡族有聯絡,然後對東麓不利。想到這裡,婉凝忽然站起身,也不顧穿上外套,就直奔正陽殿而去。
此時殿內,君顥正與江苓嫣安寢。正當他們睡得正熟,卻聽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王連瑛在門外說道:「皇上,燕姑娘有要事求見。」「朕已經睡下了!」君顥有些不耐煩。
王連瑛轉告婉凝道:「皇上真的睡了,姑娘還是……」「不行!」婉凝語氣很是堅定,「只要王公公讓我,見到皇上。一切罪責由我承擔!」王連瑛有些猶豫,還是再次叫了門子。
無奈,君顥只是不再理睬。王連瑛也很無奈:「姑娘你看,這夜深露重,還是回去早些休息吧。」婉凝念著君顥的安危,不覺看到了門外的轎子。猜測著問道:「可是苓昭儀,也在裡面?」
「姑娘是個明白人,」王連瑛低聲道,「好歹,御前侍女能長伴君側。姑娘應該知足了……」王連瑛誤會了婉凝的來意,婉凝也不好說出原因。只好站在廊檐下等著,等著君顥來見她。
一陣寒風襲來,竟是裹著細微的雪粒。婉凝不覺渾身冰冷,才意識到自己出來時,沒有穿外套。凍的瑟瑟發抖,她滿含期待的望著大門。希望君顥可以出來,拿到大門卻是始終緊閉。
她不知道,接下來尺素會做什麼。也不知道,江苓嫣會對君顥做什麼。還是早一點的好,不管那封信箋如何,她是一定要告訴君顥真相的。這樣想著,她便找了個石階坐下,等著君顥出來。
不知不覺,她就睡著了。夢裡,她夢到江苓嫣聯合胡族。攻打東麓,君顥寡不敵眾,最終慘死在江苓嫣手中。「不——」她驚呼著從夢裡醒來,卻發現是一場夢。醒來,身上竟是有了些微的暖意。
她不覺看了看身上,何時竟是多了一件厚實的貂絨披風。而且屋子裡,也是爐火正旺。就在她詫異間,卻看到君顥端著一杯熱茶:「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他一邊說著,一邊遞了茶水給她。
這是做夢么,她不覺定睛看著他的眼睛。她的眼眸里,透露著一絲絲的疑惑。「你難道不知,你犯了欺君之罪么?」他看著她忽閃的大眼睛,遂緩緩起身,說道,「夜擾君心,單這一點,朕便可以治你死罪。」
也罷,只要自己的死,能夠換來君顥的生。對於婉凝而言,也知足了。漸漸地,她只覺著頭腦發昏。眼前隱隱約約的模糊起來,渾身都開始發痛。似乎骨頭也在噼噼作響,好似碎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