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楚君琰憐惜婉凝 於尺素再見一凡
蒼茫原野,無盡情懷。冷風吹,冷風吹,一任東南西北。雪花飛舞,無聲無息。「纖雲,窗台上的梔子,還好么?」婉凝近來,總是夢到梔子花在枯萎。她慢慢的坐起身,茫然的問道。
一旁的纖雲聽了,不覺放下手裡的食盒。思索了半刻,才對婉凝說道:「姑娘,這是在王府……」「是了,我怎麼忘了,」婉凝自顧自的笑著,纖雲揭開食盒,端來薑湯道,「我親自熬的,說是要姑娘補補身子。」
「沒有胃口,」婉凝輕輕搖了搖頭。她實在是沒有心情,也不知道正陽殿的梔子花。是不是花開依舊,嬌嫩如初。「尺素喚你過去,」是君琰的聲音,纖雲聽了,看了看婉凝,便慢慢的退了出去。
片刻,君琰輕輕吹了吹薑湯。親自遞到婉凝面前,疼惜著說道:「趁熱喝了吧,也好暖暖身子。」湯匙碰觸到了婉凝的唇邊,婉凝卻冷言道:「王爺請回吧,我只是一個侍女,不勞王爺費心。」
「小凝,」君琰看著她暗無色彩的眼睛,還有臉頰上得那道疤痕。不覺聲音有些顫抖,「我要怎樣做,你才肯,原諒我?」聽得出來,君琰的心裡,似乎還殘存著一絲絲的良知。
婉凝想也未想,便輕啟朱唇:「放了楚君顥。」短短的五個字,卻讓君琰的心如刀割。素日笑顏依舊的婉凝,今朝卻變得如此陌生。他搖著頭,無奈的苦笑:「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她聽了這話,不覺冷笑:「那王爺,休要我原諒你。」「小凝,」君琰輕聲喚著這個名字,想要多說什麼,卻還是忍了下來,「就算不為我,也要為你自己,好好珍惜身子……我希望你好好的……」
說完這句話,君琰便輕輕地離開了。再沒有多餘的言辭,唯有扼腕嘆息的背影。婉凝看不到,卻可以想象得到。君琰素日溫婉如玉,對待麗妃也是溫和有加。就是萍貴人,也對他心生愛慕。
如此細微如塵的男子,卻是心懷野心之人。婉凝想著君顥,想著那個伊芙公主還在宮裡。便覺者心有不安:「王爺請留步。」她的一聲挽留,讓君琰的心兒,頓起絲絲波瀾。
「告訴我,你下一步,究竟要怎麼做,」婉凝開門見山的問著,卻讓君琰期待之心,再次降落。他以為,婉凝會原諒他的。可惜婉凝的心,一直都在君顥身上。對待他這個王爺,絲毫沒有上心。
當年,看著麗妃進宮,他後悔不迭。麗妃在宮裡過得如此凄苦,小公主也離她而去。君琰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如今君顥冷冷的對待婉凝,他實在不忍,婉凝再次走上麗妃的道路。
索性,他將這份遺憾,彌補在婉凝身上。無論他怎樣努力,婉凝始終,都無法諒解自己。「我若告訴你,你會不會,留在王府,」君琰希望,婉凝可以過的幸福,「我會,是你的眼睛……」
時間久了,婉凝便可以根據周遭光線的強弱。來判斷時辰了,只是多日已過,元易斌卻尚未進府。不只是君琰有所顧忌,還是元易斌遇到了什麼難事。相較而言,她更是擔憂君顥,唯恐他會出什麼意外。
彼時門軸聲響動,婉凝以為是君琰。便淡淡的說道:「王爺無須多費心思,你若不可放了君顥。我是不會原諒你的!」聽了會子,沒有聽到任何回應。但只聽得熟悉的聲音:「姑娘的眼睛,好些了么?」
是了,是元易斌。婉凝頓時展眉笑道:「原是元大人,我還以為,還以為……大人這幾天不來府上,莫非是王爺有意為難吧?」「姑娘還真誤會了王爺,」元易斌說著,便做下替婉凝診脈,「我一直都在,找尋藥引子。」
聽聞元易斌如此說,婉凝只覺著臉頰發燙。難道自己,真的誤會了他?自己在宮裡受人欺侮,在浣衣局辛苦勞作。都是他在陪伴自己,細心照顧自己的。不,婉凝隨即否認這個念想,一定是君琰在演戲。
牆上得自鳴鐘,靜靜的行走著自己的軌跡。君琰素日喜歡西洋之物,尤其喜歡時鐘。他常常說,世間最公平之事,莫過於鐘盤上的刻鐘。一天十二個時辰,分毫不差。
也是在君琰登臨帝位,總是喜歡將懷錶上得指針。一一往回撥弄,希望時間可以回到從前。可以回到自己,初次與婉凝相識之時。他對得起太后,對得起擁戴他的大臣。
卻唯一對不起的,是麗妃,是婉凝,是自己那顆落寞的心。一眼回眸,輾轉不見的念想。都在往日,盡數回味。他封鎖著自己的心,渴望著求得婉凝的諒解。卻不期然,痛恨自己的曾經。
「小凝,」君琰的聲音在耳畔迴響,婉凝立刻回過神來。大約是,君琰一直都在旁邊。而自己只是看不到罷了,君琰慢慢的走近婉凝,輕聲說道:「即便你的眼睛看不到了,我還是會照顧你的……」
元易斌把了脈以後,笑著對君琰說道:「王爺求得的藥引子,下官已經尋了來。保證不出三個月,燕姑娘的眼睛,就一定會好的。」聽聞如此,君琰喜得像個孩子:「那便好,那便好!」
隨後,纖雲便陪著元易斌去開藥方,熬藥去了。屋子裡單隻剩下婉凝和君琰,婉凝可以聽得到,君琰深藏在內心的喜悅。她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坐在軟榻上。對於君琰,婉凝不想與他說太多的話。
「他很好,」君琰溫婉的說著,又倒了一杯茶,遞到婉凝手裡,接著說道,「伊芙公主固然是我安排的,不過不會傷害他的性命。」「王爺似乎,話外有話,」婉凝慢慢的抿了口茶水。
君琰微微一笑,看著婉凝那雙略帶蔑視的眼睛,不覺說道:「我說得很清楚,怎會有弦外之音?」「如果不是,那此時躺在這裡的,應該是君顥了,」婉凝喚著他的名字,讓君琰的心頭有些酸疼。
霜花遍地,灑落一地憂傷。一樹梅花,紛紛揚揚。寂靜廊檐,細細的雪粒。零落著一場盛世煙花。華麗盛開,卻又凄然落幕。尺素捏著好容易得來的書信,悄悄的潛入深宮小徑,正陽殿內。
曾經的長春宮,是自己暫時居住的地方。想起江苓嫣對自己的照顧,尺素的心裡未免有些念想。儘管江苓嫣為人孤傲,得理不饒人。可是江苓嫣是可憐的,這一點,尺素比誰都清楚。
幽幽石板路,寂靜歲月稠。尺素輕手輕腳的沿著廊檐下的小徑,慢慢的移步正陽殿。這個時候,伊芙公主還在宮裡。絕對不能讓她發現,否則這封書信,可便是辜負了婉凝的一片苦心。
倘或不是婉凝,尺素或許就沒那麼容易,拿到被汐月藏著的書信。她正胡亂想著,卻忽然被一道冷劍,擋住了腳步。她不覺抬起頭來,凄冷的月色下,是一張熟悉的臉龐。
沒錯,是林一凡沒錯!尺素的心裡,泛起微微的喜悅。「一凡,竟然是你?」尺素不覺叫出了聲兒。多日不見的尺素,在林一凡看來,似乎是那麼陌生。他慢慢的收了冷劍,冷言道:「夜闖深宮,卻是為何?」
「我是來見皇上的,」尺素說著,話語里夾雜著喜悅,「已經得了證據,過不了多久,我便會離開王府的。」「皇上是不會讓你離開的,」林一凡淡然說道,「除非,等到除去楚君琰的那一天。」
什麼?尺素頓時失落起來,她以為自己得了證據,就可以恢復自由的。哪裡知道,這不過是一次小小的勝利。而且君琰也絕對不會因為,這一封小小的書信,就會承認與西戎有來往的。
她低估了君顥的心思,看著尺素垂頭喪氣的樣子。一凡心裡微微一動,他很想安慰尺素。可是他不能,君顥告訴過自己。兒女私情只會阻攔大事,若要成大事者,必然斬斷兒女私情。
多年以後,一凡回憶起這件事。回憶起尺素很容易,得到了證據。才明白這一切,似乎都是君顥安排好的。府里有多少眼線,就好像是命運,從來都不曾有人逃離。儘管後來,君顥沒有承認這一切。
亦或許,尺素也明白,這不過是一場利用。總歸到底,都是為了東麓,為了穩固住皇位而已。「皇上在等你,」一凡退後一步,讓出路來,「你可以進去,把證據交給皇上便可。」
原來幕後的一切,都逃不過君顥的計謀。他穩穩的坐在桌案前,操縱者一切的事件。「小小書信,不足以扳倒楚君琰,」君顥說著,便將書信交給王連瑛,隨後又對尺素道,「接下來,你要密切注意蕭易寒。」
尺素點頭,問道:「只是這次,皇上要得到什麼?」「蕭易寒的人頭,」君顥淡淡的說著,卻讓尺素心頭一震。看著尺素驚慌的樣子,君顥淡然一笑:「他死了,朕會讓一凡,收攏邊關將士,為朕所用。」
微風輕輕吹拂,將滿樹的梅瓣,係數吹落與她的肩頭。她卻只是沒有察覺,慢慢的走在梅瓣飄落的小徑上。血紅的梅瓣,映襯著石板上散落的雪屑。頗有一種靜若無骨的美感。
「皇上怎麼說?」一凡看著尺素這般失落,心裡也有些疼惜,唯恐君顥會欺負了尺素。聽聞一凡如此問,尺素不覺停下了腳步。慢慢的開口道:「皇上要我,取下蕭易寒的人頭。」
儘管尺素是君顥培養出來的細作,可是尺素從未殺過人。她雖然個性冷靜,卻還是有良知的。再者說,蕭易寒是婉凝的堂兄。而婉凝也幫助過自己,拿到了這最難得的書信。
這份恩情,尺素會記著。只是她沒想到,君顥會讓她這麼做。她也是猶豫了,所以才會問問一凡。到底自己,應該怎麼做。「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只能夠聽命於主子,」一凡給出的答案,簡單明了。
「燕婉凝與我有恩,」尺素慢慢說著,隨後望向一凡,「我不能,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一凡,你也不希望我這樣,不是么?」聽著她喚自己的名字,一凡的心頭,也有了一絲絲的暖意。
曾經的一凡,以為尺素不在乎自己的。上次出嫁,他親送她嫁入王府。卻還是得不到她的心,他憎恨與皇后。卻無意間,傷害了萍貴人。他的心裡也很是糾結,這次的尺素,讓他頓生希望之火。
「尺素,你大約忘記了你的仇恨,」一凡很清楚,尺素的父仇,唯有君顥可以助她,向皇后索要。如果是那樣的話,尺素寧願自己去向皇后復仇。她望著一凡眸如寒星,心裡不斷地掙扎。
北風漸起,一凡解下自己的披風,替尺素披在肩頭。「回去吧,好好休息,照顧好自己,」看著一凡如此對待自己,尺素心頭宛如一陣暖流。她微微的展開笑意:「一凡,你對我真好。」
梅瓣飄落在尺素的肩頭和髮絲上,一凡輕輕的為她拈起:「夜裡風涼,這裡又不太安全,我送你回去吧。」他的話語雖然冷漠,卻是透露著絲絲的關懷。於是尺素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所疼惜關愛。
正陽殿內的燭火搖曳,隔著一層木格窗。君顥看到了這一幕溫馨的場景,心裡忽然不禁想起了婉凝。他的婉凝,此時會在哪裡。是不是也同他一樣,互相思念著對方?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轉而重新坐下。拿起手裡的畫筆,慢慢的勾勒出婉凝微笑的眸子。王連瑛輕輕走過來,看著君顥畫著的婉凝畫像。輕聲讚歎:「這幅畫,若是被姑娘看見了,一定會很開心!」
「你說凝兒,會不會在王府?」君顥輕輕放下畫筆,出神的看著畫中的婉凝發獃。王連瑛聽了,笑著搖頭:「奴才愚鈍,若是知道了,必然會告訴皇上的。」「你是愚鈍,」君顥自語道,「只是你的好侄女兒纖雲,總該知道的。」
話說到這裡,王連瑛立刻雙膝跪地,連聲求饒:「纖雲失蹤了幾天,奴才也著急……她一直都跟著燕姑娘,只是,只是奴才確實不知……」「起來吧,」君顥慢慢起身,「朕應該,去看看君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