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楚君琰苦苦挽留 江苓嫣心有所謀
雪花晶瑩無暇,散落人間每個角落。木格窗被北風吹開,頓時侵襲著房間每一處。婉凝摸索著走上前去,想要去關窗時。卻有一滴雪,輕飄飄的滑落在掌心。冰冷,寒涼,輕薄。
「姑娘怎的下床了?」才剛進屋的纖雲,驚呼一聲的跑過來,「讓奴婢來吧……姑娘快躺下,元大人說姑娘的眼睛,見不得光的!」於是婉凝被纖雲扶著,重新回到了床榻上。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隱約可以看得見纖雲的輪廓。婉凝不覺笑著道:「你不必太過小心,我這裡真沒有什麼事兒……」「那可不成,」纖雲一面說著,一面伸手去關窗戶,「會有人擔心姑娘的。」
擔心?還會有人擔心自己么?婉凝的思緒,慢慢的散回到了那個初冬。迷濛的冬雪,蕩漾在回憶之中。斑駁的歲月,留在婉凝的腦海里,儘是酸楚。她好想君顥,真的好想好想見到他。
淚水瀰漫眼眶,在這寒冷的冬夜。越發綿延悠長,君顥的離開。對於婉凝而言,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只是平日里,她不想讓外人看到罷了。只有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隨著思念漫漲。
「姑娘,」細心的纖雲,還是發現了她的眼淚,百般安慰道,「才剛皇上來過……這是皇上送的草藥……」「雲兒!」婉凝忽然抓住了纖雲的手,痛哭著說道,「我要去找他!我想他,我真的,很想他……」
一個人,即便再過堅強。也在有的時候,無法壓抑內心的情感。其實從婉凝的雙目失明開始,一切都在改變。伊芙公主、麗妃、汐月、萍貴人,她們與婉凝而言,似乎更多的則是阻隔。
阻隔了與君顥的相見,素日君顥與自己的一切。都已然無謂,只是她真的想他。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痛苦的,是寂寞的,是傷心的。還是很多年以後,婉凝才曉得這樣的念想,其實還可以是甜蜜的。
纖雲緊緊地擁著她,低聲寬慰著她的心:「姑娘,別哭了,你把雲兒的心,都哭碎了……」嘶啞的聲音,在婉凝耳畔回蕩著。她摟著婉凝抖動的雙肩,不覺心兒也為之痛楚。
還是多年後的那片初雪,安靜如初。屋內爐火正旺,桌案上的米酒。散發著四溢的芬芳。一根梔子花,浸染在微微寒夜中。翻開一本詩集,眼眸處,儘是關於君顥的回憶。
婉凝的記憶,有些模糊。確是很清楚地記得,雙目失明后的那個夜晚。自己離君顥越來越遠,這般遙遠的距離。彷彿水天之間,遙遙相望。千山萬水的阻隔,總歸離不開萬萬千的思念。
木格窗外的雪花,紛飛蕩漾。透過一道黯淡燭光,君琰可以看到,婉凝那顆顫抖的心。他伸出手來,緊緊抓著門框處。糾結的心,千瘡百孔。他以為可以求得婉凝的諒解,只是他錯了。
對婉凝的傷害,兩次。一次,導致婉凝雙目失明。悉數毀去婉凝所有,兩次。足以讓他,扼腕痛惜。冷清一片天地,侵蝕著君琰的心。他緊緊攥緊手心,對於婉凝,他真的是無可奈何。
殘月勾住過往,不知多年後的月兒。是否也同今夜般,迷濛凄楚。門軸聲動,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進來。君琰微微抬頭,是婉凝進來了。她攙扶著纖雲,顫顫巍巍的站在君琰面前。
儘管暗淡無神的眼光,卻是在君琰看來,是一段無解的愁緒。他轉而笑著:「小凝來了?快坐下……」一盞梔子花的淡雅清茶,將婉凝的思緒。帶到了遙遙的,滿是苦海的回憶之中。
其實不管怎樣,對於君琰而言,這份遺憾他是無法彌補上的。婉凝沒有坐下,也沒有接過茶水。而是淡淡的對他說道:「我要去江城。」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將君琰期待的心,悉數打碎。
他一直以為,婉凝最終還是會原諒他的。只是他的想法太過簡單,簡單到無視婉凝心中的痛。婉凝要去江城的話,他聽了許多遍。儘管他沒有正面回應,可是他知道,他是無法左右婉凝的去留。
「小凝,你最終,還是要離開我,」君琰緩緩放下茶杯,悲涼的語氣縈繞其間。像是薄涼的月,柔暖緩和。「皇上,」那聲生硬的字眼,在君琰聽來格外刺耳。彷彿一切,都在開始疏遠。
許是在婉凝雙目失明,這所有的期許。都隨之改變,君琰的虛偽在婉凝看來。不過是一場謊言的掩飾,格外醒目。「你就算是,為了東麓的百姓,」君琰苦澀的找到了一個,可以挽留婉凝的理由。
這樣的借口,如此的荒謬無端。如果說是為了東麓,那麼君琰就要退位的。只是這一次,婉凝是真的要離開了。她實在無法忍受,失去君顥的痛苦。夢裡醒著,都是想念君顥的淚水。
其實最後的最後,不過是君琰的一場幻想。他以為得到皇位,就可以彌補對麗妃,對婉凝的虧欠。他的自以為是,從來都是虛偽幻滅。這樣的君琰,只會給婉凝厭惡的神情。
「你果真,要去往江城?」君琰緩緩的問著,卻又暗裡嘲笑自己。婉凝不是都說過了么,自己卻還要問這個愚蠢的問題。真是可笑,可笑!「也罷,朕親自送你……」他知道,再也留不住婉凝了。
聽到君琰說這樣的話,婉凝的心裡泛起絲絲喜悅。她微微露出笑意的嘴角,轉而向君琰道謝:「多謝皇上……奴婢自己走便好,不勞皇上費心……」看到婉凝的笑,君琰的心也隨之欣喜。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隨著她的高興而高興,隨著她的悲傷而悲傷。天長日久的相處,君琰的心似乎也承載了一份思念。只是這份心的喜歡,對於麗妃,卻是一個百口莫辯的誤解。
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後,君琰才曉得自己的心。一直一直都在麗妃哪裡,對於婉凝而言。他只是想著,得到婉凝的諒解。卻被麗妃誤以為喜歡,最終給麗妃一個悲涼的結局。
「小凝,」君琰望著婉凝,不覺提醒道,「此番路途千里之遙,你的眼睛又不好……路上要小心才是……」「好,」婉凝微微點頭應允,讓君琰的心有了些微安慰。只是這一去,又會有怎樣的遇見。
暗夜凄迷,隱藏無盡遐想。回想著君琰最後的那番話語,江苓嫣輾轉難眠。她送出去的信鴿,尚未飛回。讓她有些焦躁不安,得到后位談何容易。她開始有些後悔,後悔當初幫助了君琰。
表面上看著溫婉如玉的君琰,卻是心機深重的另外一個人。她開始細細的想著,這幾天後宮的變化。皇后和萍貴人被軟禁,汐月、麗妃、尺素都被冊封。是一切變化的太快,還是她有些遲鈍。
如果自己此時,反手幫助君顥,報復君琰的話。那麼起初做的一切,就會前功盡棄。君顥複位,受益的就是婉凝了。可是,江苓嫣苦心經營的一切。怎會拱手交給燕婉凝?
「娘娘,來信了,」蝶兒抱著那隻信鴿,將鴿腿上的素箋遞給江苓嫣。她忙不迭的拆開信箋,只見上面只有四個字:靜觀其變。靜觀其變,再無多餘的言語,讓江苓嫣陷入寂靜的沉默。
她將素箋扔進火爐中,看著火苗吞噬著那四個字。心裡開始默默盤算,究竟那一邊才是自己的受益最多。蝶兒看著江苓嫣淡漠的神色,不覺悄聲道:「娘娘聽說了么,燕姑娘要離開東麓了……」
離開?她怎會捨得離開東麓。是了,江苓嫣細細一想,一定是婉凝要去找君顥。其實江苓嫣早就料想得到,她只是不願去承認罷了。她甚至於想過,要去江城找到君顥,可以讓君顥感激與她。
不過這只是她的假想而已,即便她找到了君顥,也不可能取代婉凝的位置。一如麗妃在君琰心中的地位,仿若淡雅的清韻蓮花。飄逸著似有若無的芳香,遊離在這片蔚藍之上。
「蝶兒,可是真的么?」江苓嫣再次確切的問道,得到的是很肯定的答案。蝶兒的微微點頭,讓江苓嫣的心裡,頓時舒坦了一些。她略微定了定心神,轉而笑著對蝶兒道:「這樣真好,真好……」
蝶兒攏上繡花軟簾,放下紗帳。鋪好錦被,笑著對江苓嫣說道:「娘娘這次,可以安心睡覺了。」燕婉凝的離去,的確讓江苓嫣鬆了一口氣。可是她的后位終是一場空,讓她無法定下心來。
再加上君琰的利用和欺騙,讓江苓嫣倍感痛心。她輾轉反側,終不成眠。遂起身下床,寫了一張字條。綁縛於鴿腿上,期望可以得到一絲絲的啟發。寒夜凄冷,席捲離人的苦痛相思。
「咱們明天,也去送一送婉凝。」江苓嫣忽然這麼說著,讓蝶兒頓覺訝然。素日江苓嫣與婉凝的不合,後宮上下皆知。如今江苓嫣要去送婉凝,還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看著蝶兒瞪得大大的眼睛,江苓嫣不覺「噗嗤」一聲笑了:「怎麼?本宮就不可以送送她?說到底,她還是本宮,同父異母的妹妹呢……」這層關係,除了纖雲以外,並無他人知曉。
此番蝶兒聽在耳里,也是大吃一驚。她跟了江苓嫣這麼久,方才知道一切。出於姐妹之情,江苓嫣的所為。還是讓她實在有些不敢相信。原來一個人,是可以隱瞞這麼久,這麼久的。
素手款款,一曲七弦琴,調動心內所思。幾番思緒,翻飛木格窗外。桌案上的一枝梅花,老乾虯枝。散發著紛飛的幽香,讓心內躁動的江苓嫣。暫時安穩平靜下來,她終是有了頭緒。
窗外皚皚白雪,些微涼意。充斥著這片浩大天地,江苓嫣披著榴紅大氅。舉著小傘,緩步行走在幽深小徑處。宮人已將雪痕清掃乾淨,小徑處微微露出一條小路。遠遠望去,像是雪中的一株紅梅。
有多長時間,沒有來到這正陽殿了。五天,七天,十天,還是半個月?記不清了,只是君顥離開的那一天。除了找過君琰索要后位,江苓嫣便再也沒有來過。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開始有些在乎君顥。
這份在乎,摻雜了多少利益權衡。江苓嫣從未如此想過,她只是要問一問婉凝。有關接下來的計劃和打算,或者說,她已經決定留在宮裡。等待信鴿帶給她的消息,也許時機就快要成熟了。
小小偏殿,溫暖如春。窗台上的梔子花,開的尚好。她看到婉凝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纖雲則在一旁默默的收拾行李。暗淡無神的眼光,可以看出婉凝的雙目。並無好轉的跡象。
「你,果真要走了?」她慢慢走向婉凝,輕聲問道。熟悉的聲音回蕩在耳畔,模糊的視線。還是讓婉凝認了出來,來人卻是江苓嫣無疑。這就是了,婉凝早已料想得到。江苓嫣回來找她的,一定會的。
她微微點頭,笑著道:「這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我走了,這後宮便是你的天下。」短短兩句話,道出了江苓嫣的心思。她看著這個雙目無光的女子,不覺嘲諷道:「沒想到你的眼睛,還是可以洞察一切的。」
看著她沉默不語,江苓嫣不覺開口道:「你雙目失明,行動不便。我還真有些擔心……」「誰說姑娘的眼睛,看不見了?」纖雲放下包袱,走到江苓嫣跟前道,「多謝昭儀娘娘的好心!」
幾根銀針,在婉凝的後腦勺緩緩刺入。她早已習慣了這種痛楚,只是微閉雙目並不言語。冷汗浸透全身,她也只是咬緊牙關,攥緊拳頭。生生挺了過來,一旁的江苓嫣,頓覺有些可怕。
「這針灸之法,可是元易斌告訴你的……」江苓嫣不覺失聲開口,「你的眼睛,早就好了,不是么?」「你害怕什麼?」婉凝緩緩睜開雙目,清晰的看到江苓嫣幾近變色的臉。
這不可能的,江苓嫣還想著。婉凝雙目失明,在路上一定會有意外的。那時君琰知道了,定會誤以為是君顥所為。兄弟之間產生隔閡,江苓嫣就會坐收漁翁之利的。只是這一次,她真的是想錯了。
「燕婉凝,你,什麼時候開始針灸的?」江苓嫣的聲音,有些顫抖。「放心,我不會揭發你的行徑,」婉凝緩緩開口,「只是此番我走後,你在宮裡。要好自為之……」出於姐妹之情,婉凝還是好心提醒著她。
一片風雪,席捲著這片幽深宮苑。君琰登位、薛梓若自刎、皇后與萍貴人被軟禁、江苓嫣的算盤——這悉數種種,在婉凝心頭揮之不去。幸而有陳書閣和柳子煜,可以在宮裡做她的眼線。
這個時候,她只需要找到君顥。聯絡一切力量,助其奪回君位。只是她沒有想到,這次的邊關之行。會讓她輸盡所有,甚至於連回宮的力量,都失去了。最後,只有瀰漫的風雪相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