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蕭易寒及時搭救 燕婉凝質問真心
七月的天氣,陽光越發毒辣起來。五更天的時候,太陽光已經穿透雲層,照耀在每一片枝頭的葉子上。透過窗子去看,就已經可以感受得到,潑灑向大地的那一排排熱浪。
林間的枝椏上,蟬兒卯足了勁兒,拼了命似的嘶喊著。城外蕭府,是一座小小巧巧的院落。還是曾經蕭易寒離開皇宮,去往邊關時君顥賜給他的。後來西戎來犯,這處院落荒廢了許久。
直到後來蕭易寒的到來,將院落簡單的收拾了一番。看起來才像一個家,此刻蕭易寒正在熬著湯藥。他好容易,從宮裡救回梁玉珍。何況她又是他的妹妹,他不可以放棄的。
於是關於離開皇宮,帶著婉凝遠走高飛的願望,也在此刻暫時擱淺。蕭易寒知道自己對不起婉凝,可是他也不能對不起梁玉珍呀。當初若不是他前去陳國,梁玉珍也不會來到東麓的。
說起來這其中的責任,蕭易寒還是有一半的責任。前天他正在巡城的時候,就看到了宮苑裡熊熊燃燒的大火。起初他以為,是婉凝出了事兒。後來問了宮人才知道,原來是梁玉珍。
儘管梁玉珍是貴妃,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公主身份。再加上樑玉珍本來行刺未遂,這一層罪責即便是燒死也不會有人追問的。作為梁玉珍的大哥,蕭易寒終是暫時舍下婉凝,營救梁玉珍。
還好他趕去的及時,梁玉珍也只是受了一點皮肉之傷。本來想送梁玉珍回宮的,可是蕭易寒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便將玉珍帶回了自己的府上,他要親自看著玉珍恢復健康才好。
不然這件事兒若是傳了出去,必然驚動陳國。那時便會以此為借口,大舉進攻東麓的。他回身看著熟睡的玉珍,不覺心裡深感寬慰。至少她沒有事情,不然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不知過了多久,方才看到玉珍的眼皮子微微浮動。蕭易寒便知道玉珍睡醒了,遂慢慢的扶她起身,然後給她身子後面,墊起了一層高高的枕頭。一碗湯藥,遞在了玉珍的眼前。
但見玉珍看著苦澀的葯,不覺微微搖頭。蕭易寒卻是將湯藥自己吃了一口,然後笑著對玉珍道:「珍兒你看,這葯並不苦……」原來蕭易寒自己吃藥,是為了哄著玉珍的。
看著蕭易寒微微的笑顏,玉珍忍不住笑了起來。索性噘著嘴,撒嬌道:「那珍兒也不吃,除非,除非蕭大哥喂我!」到底是年齡小一些,這副神情與才剛見到的個性要強的玉珍,還真是判若兩人。
不知為什麼,看到玉珍乖巧的樣子。蕭易寒卻是想起了婉凝,他記得婉凝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讓人喜歡,彷彿玉珍的笑意夾雜著婉凝的眉眼。一絲一毫都沒有查,看著像是一個人呢。
拗不過這般可愛的玉珍,蕭易寒唯有用小湯匙,舀起一小勺藥來,遞到她的唇邊:「我只求著,你快些好起來,然後……」他忽然住了口,本想說讓玉珍快些好起來,自己就可以帶著婉凝離開的話,卻終覺著不妥。
夏季的午後,慵懶漫長。日影照射進庭院來,蕭易寒正在靜靜地看書。柔和的光線,將蕭易寒整個身子,籠罩起來。像是一尊雕塑,這般安靜優雅。玉珍趴在窗戶前,最喜歡看蕭易寒看書。
但見他穿著一身淡藍色印花長衫,束起烏黑的長發。坐在庭院里的石桌旁,捧著一本書正在忘我的看著。偶有一陣風吹來,將枝頭的落花吹落下來。恰好掉落字裡行間,像是琴弦間的曲譜。
真好,此生雖不是什麼王公貴族。卻平白得來一個哥哥,玉珍從內心還是非常感激與蕭易寒的那次相遇。又或者說,如果不是公主被害。她又怎會出宮,遇到蕭易寒呢。
在玉珍的印象里,蕭易寒是一個多才多藝的男子。不僅琴彈得好,而且心思還特別細膩。比如說上次在陳國的年夜,就是蕭易寒陪著自己的。雖是大雪紛飛,只要看到蕭易寒的眼眸,足以讓玉珍溫暖整個冬季。
在府上住了這許多時日,玉珍依然習慣了這樣安靜的日子。有的時候她還在睡覺,蕭易寒便在一旁看書。從未打擾她的休息,或是待玉珍精神好一些的時候,便彈琴給她聽。
有的時候,玉珍常常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才會入得蕭易寒的眼。那個時候的玉珍,還不知道婉凝是蕭易寒心中的梔子。她只是隱約知道,婉凝和蕭易寒的關係非比尋常。
直到後來,看著蕭易寒同婉凝一起離開的的身影。玉珍方才明白過來,原來有些事情已然註定。不過玉珍已經很是滿足了,至少蕭易寒是她的大哥,也曾救過她。
一隻蝴蝶撲閃著翅膀,像是迷了路徑。在花林間穿梭,玉珍從屋子裡出來。追著蝴蝶來迴旋轉,但聽得蕭易寒輕聲道:「身子可是好了,不在房裡好好休息,到跑出來……」
雖是責備的話語,卻在玉珍聽來,滿滿的關懷。她便停下動作,靜靜地站在那裡。背著手兒,一步一步的挪到蕭易寒面前。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等待著即將而來的懲罰。
「那便罰你,讀這一段話給我聽,」蕭易寒修長的食指,指向書本里的那一行字跡。潑墨如畫,每一個字跡都像是蘊蓄著梔子花的影子。乾淨清秀的字體,一橫一豎,一撇一捺之間,夾雜著春日的氣息。
至今玉珍還記得,自己拿過那本書的時候。卻在驚嘆,這是一本她從未讀過的書。不像是市面上的印刷字體,而是一個個娟秀的字元。整齊清秀,像是從字裡行間,展開一副淡雅的水墨畫。
是了,玉珍怎會讀過這樣的書。這是婉凝以前,常常寄給蕭易寒的詩詞。後來都被蕭易寒一一整理出來,然後一一抄寫,彙編總結。閑了的時候,就會拿出來靜靜地讀著。
「那時梔子花開日,清香四溢隔夜半。草木皆知有情時,君家可曾知不知。」讀著如此細膩的文字,玉珍其實可以感受得到。這必然是一個女子,一個婉約的江南女子。
湛藍的天空,飄著幾縷白雲。像是一幅江南水墨,潑墨與這塊兒畫布上的雲朵兒,便是揮灑出的幾點放蕩不羈。正陽殿的四周,早就已經放置了四大桶的冰塊兒,所以房間內分外涼爽。
本以為留在宮裡,留在君顥身邊會很快樂的。可是自從昨天,君顥搖著頭告訴自己,不可以為她改變什麼的時候,婉凝的心裡很是難過。她並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女子,她只是想著,和君顥在一起。
從前面對君顥的時候,她只是把他當做了蕭易寒的影子。知道後來的朝夕相處之中,才讓婉凝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心。尤其是在玉池的那段時日,那種思念與日俱增,從未消散。
復國之後,她更是想要留在君顥身邊。哪怕看到君顥與其他女子一起,婉凝的心裡就會無限的嫉妒起來。儘管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一名侍女,沒有資格顧及所謂的後宮之事。
可是她想將君顥佔為己有的念想,越來越強烈。這次蕭易寒說要救下樑玉珍的時候,婉凝其實是快樂的。至少可以留在宮裡,可誰又會想得到,君顥會說出那樣傷情的話來。
這幾天君顥的身子正在慢慢恢復,婉凝也想著留下來。可是看到江苓嫣的身影,婉凝還是止住了腳步。偶然間到正陽閣去看看青鸞,或者是去上書房,與楚雲宏談論一些朝政之事。
大約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婉凝慢慢的明白了一些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比如王啟波的陰謀,比如江苓嫣的私慾,比如作為君王的無奈。黃昏的時候,婉凝還是熬了米酒,照例送到正陽殿去。
當她剛剛走到門口的時候,便迎頭遇見了江苓嫣。但見江苓嫣一臉緋紅,笑語盈盈的樣子,頗有一種幸福圍繞的感覺。婉凝沒有與她答話,只是垂下頭來站在一邊,給江苓嫣讓出一條路來。
「朕已經用過晚膳了,」君顥頭也不抬,繼續拿著書本看起來。想來剛剛江苓嫣來的時候,大約就是與君顥共進晚膳的吧。想到這裡,婉凝的心裡多少有些不舒坦。
不過她仍舊是慢慢放下米酒,轉而對君顥道:「奴婢目前仍然是御前侍女,自然是要來這裡服侍的。」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忽然覺著有些生硬,怎麼面對君顥的時候,說不起來一句好話呢。
「燕婉凝,」君顥忽然喚著她的名字,然後輕輕的走到她的身邊,俯下身子,用深邃的眼眸看向她,「你是不是還在為昨天,朕沒有答應你的事情,才不理會朕的?」
怎麼會,婉凝怎麼會生他的氣?她停住了腳步,垂下腦袋低聲道:「等過些時候,奴婢就會離開……皇上也不會,看著奴婢心煩了……」這最後一句,聲音低到塵埃里,連婉凝自己都聽不到。
「朕有那麼可怕?讓你一直都在躲著朕?」他是在質問,還是在期許某一種確定的答案。婉凝不知道,婉凝只是想知道此刻君顥的心。哪怕,哪怕在離開皇宮之前,聽到一句虛假的安慰也好。
很多年以後,婉凝孤獨的站在梔子花叢旁,期許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是光陰不再,沒有誰會回到曾經。獨留一縷暗香,還在正陽殿慢慢飄散。究竟是什麼時候,才可以看到君顥的真心呢。
昏暗的燭火下,是君顥孤獨的身影。婉凝拿起小剪刀,輕輕的剪了剪燭芯。於是殿堂微微亮了起來,婉凝分明看到君顥的臉色有些憔悴。「皇上應該,早些休息了,」婉凝輕聲提醒。
「凝兒要怎樣,才肯留下?」君顥忽然,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滿懷期待的問著,不想這麼一句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婉凝的心裡,微微泛起一絲波瀾。似乎以前,君顥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大約祈求說得太多,連聽者都有些麻木了。宛如一顆小石子,投入湖心中的波紋,隨即便平靜如水。婉凝依舊不改,仍舊是那些理由:放過蕭易寒,替自己向江苓嫣報仇。
「蕭郎若為守城將士,的確是大材小用,」婉凝一一分析,「倒不如繼續到兵部任職,也好將王啟波的權利分出。皇上也不想著,讓東麓重蹈去年的覆轍吧……」
其實在婉凝的心裡,還是心存社稷江山的。只是君顥疑心太重,若是要將蕭易寒唯一重用的話,那麼必然會時常進宮,自然就會與婉凝更多的見面機會了。君顥必然,不會這麼做的。
至於江苓嫣,就更加不足為慮了。只要到時候,隨便找個借口,將她打入冷宮便可。只是君顥卻不肯,唯恐天下非議。這一點婉凝便有些生氣:「難道皇上就不怕,天下說是她毀了東麓么?」
是了,當初若不是江苓嫣的私慾過重。怎會聯合楚君琰和戎兵部族,將東麓城池霸佔,導致民不聊生,山河淪陷。難道江苓嫣不是東麓的罪人么?說什麼將功贖罪,都是借口罷了。
在婉凝看來,君顥的心裡還是念著江苓嫣的。不然怎麼會護著江苓嫣,如今對她更是恩寵有加。不只是婉凝的妒忌,更是東麓將來的禍患。窗外的落花飄零,輾轉回歸故土。
聽著婉凝說的頭頭是道,君顥不覺低聲沉吟:「嫣兒的確罪有應得,可當初若不是她,又怎會找出端木康的下落。事情發展到如此,總要找一個機會才可……」
當初江苓嫣回宮費了不少心計,包括假意抓住端木康,向楚君顥邀功以此作為回宮的條件。時事如此,江苓嫣那時入宮順理成章。不過現在聽說,她有涉嫌謀害梁玉珍的嫌疑。
司刑房的那場大火,婉凝懷疑就是江苓嫣所做的手腳。「皇上既如此說,倒不如讓凝兒幫你,」婉凝似乎也明白了君顥的苦心和無奈,不覺思索道,「蕭郎去過陳國,自然清楚其中曲折,問問蕭郎便可。」
「如果這件事兒成功了,你會留在宮裡么?」君顥此時的關心,只在婉凝身上。畢竟上次君顥受了傷,胸口還在隱隱作痛。天氣稍微潮濕一點,他就會覺著渾身酸痛。
留在宮裡,蕭易寒就必須去往兵部任職。婉凝不會看著王啟波,在兵部濫用職權的。並且根據蕭易寒推斷,陳國公主被害、嫁禍東麓一事,隱約與王啟波有關,那麼蕭易寒就更有責任,在兵部調查取證了。
說來說去,婉凝的心思還在蕭易寒身上。君顥忽然抓著婉凝的手兒,滿懷期待道:「朕答應你這個條件,讓蕭易寒去兵部……你留在宮裡……這樣你們也可以時常見面,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