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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真真假假擾人心 是是非非斷恩怨

  細雨綿綿,蕭蕭瑟瑟。黃葉紛紛然,飄落在水面上,像是一道優美的弧線。秋的時節漸漸臨近,空氣中也蘊蓄著幾分寒氣。水廊上,殘留著一圈圈漣漪。冷冷清清,寂寞畫月牙。


  燭火暗垂淚,映照寂寥的偏殿。一柄水紅色的油紙傘,伴隨著有節奏的腳步聲踏進門檻。纖雲抬頭去看,卻是一個如花似夢的姑娘。但見她穿著一件藕荷色的綾子襦裙,腰間系著杏色的汗巾,並著一塊兒白玉。


  「外面可還下著雨?」楚雲宏看到那個姑娘來了,不覺走向她。伸出手來,輕輕的為她擦拭臉頰上的雨水,關切的說道,「著實委屈了你,等到朕忙完這檔子事兒,便接你進宮。」


  一旁的纖雲看得真切,楚雲宏目送那個姑娘離去的眼神,都變得有些柔情蜜意。想來那個姑娘,就是婉凝時常說的伏皓雪了。怎麼這麼晚了,楚雲宏讓她去了哪裡?她可是派來刺客的人,應該被軟禁在偏殿的呀。


  諸多疑慮在心頭縈繞,還未等到纖雲想得明白。便聽得楚雲宏沉聲道:「朕是否應該叫你一聲,康王妃?」事情果如婉凝和蝶兒所說,楚雲宏真的知曉了自己的身份。


  幸而這些事情,婉凝先前都有交代。何況蝶兒也告訴了許多,關於皓雪和楚雲宏的事情。所以現在的纖雲,心裡還是有些準備的。她從容的跪在地上,祈求憐憫:「奴婢隱瞞不報,著實是為了小女青鸞。」


  花月朦朧,林中小徑。暖閣內的青鸞笑靨如花,她站在微微小徑盡頭。甜甜的沖著楚雲宏喊道:「太子哥哥,多謝你送的翡翠玉,鸞兒很是喜歡呢……」一季的落花,凋謝在整個暮春。


  「鸞兒,等你長大了,我就會送你一根白玉雕的簪子!」小小的楚雲宏,手裡拿著一串潔白的梔子花。心裡是這麼想的,嘴上也是這麼說的。風兒吹起遍地的梔子花,交織成一片絢爛的色彩。


  兒時的戲語還在,梔子花還在。只是那根白玉簪子,始終是楚雲宏所欠下的一個承諾。他可以不去承認青鸞,可以不去理會那些兒時的戲言。只是他不會忘記,是婉凝和纖雲助自己登上皇位的。


  青鸞是纖雲的女兒,婉凝又是纖雲的主子,卻又是害死自己母后的人。這一層關係以前讓人甚是揪心,而今隨著纖雲母女身份的浮現,更是讓楚雲宏拿捏不住。


  「京都街頭有加綢緞莊,莊主叫做端木焜,」楚雲宏慢悠悠的說道,「朕給皓雪採購東珠,唯有他那裡才有。是不是你和燕姑姑,一早就知道了?」因為楚雲宏去的時候,端木焜自己說出來的。


  還是前天的時候,皓雪說東珠掉了四顆。楚雲宏不想要皓雪難過,這才微服出了宮的。然則他身上的翡翠玉與先前青鸞身上的一模一樣,端木焜能夠非常準確的,辨認出楚雲宏的身份來。


  「小人多謝公子,悉心照顧弟妹和侄女兒。」端木焜的笑別有用意,讓楚雲宏此時心頭一驚。於是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他萬分料想不到。原來皇宮之中,還隱藏著西戎的王妃和公主!


  一時心裡紛紛擾擾的疑惑,讓楚雲宏不得不選擇皓雪的幫助。讓窗外的蝶兒故意聽到「恢復纖雲王妃」的話,好讓纖雲自己來認罪。然後再有皓雪去找尋青鸞,打探那塊兒緞子的消息。


  青石板上,微雨輕輕點。荷花影里,綠波漸漸還自散。隨之蔓延而來的,是不可預知的未來。有的時候,知道結局反倒是不知道的好。正如纖雲此時的心情,她靜靜地等待著。


  「你和青鸞大難不死,是父皇的仁慈,理應效忠我東麓,」楚雲宏輕呷一口茶,「怎奈還要對復仇心存希冀,那個端木焜想來也是準備已久。」一切如楚雲宏猜測,纖雲只是低頭不語。


  先前婉凝交代過,只要保住性命就好。楚雲宏怎樣處置,都無所謂了。於是這個雨夜,格外漫長。楚雲宏看著纖雲靜默不語,只當是她承認了。遂繼續說道:「你們的地位若是恢復,只怕惹來天下怨恨。」


  仔細想想,楚雲宏說的沒有錯。身份一旦公開,不僅僅是讓天下百姓認為,東麓早就和西戎有所勾連。那些諸侯國,更是會趁此機會攻打東麓的。還會給準備充足的端木焜,一個正當的理由。


  「皇上所言極是,」纖雲絲毫沒有反抗的意味,順從著說道,「究竟如何辦,奴婢聽從皇上的。」「只怕是那個端木焜,反過來會利用你們的身份,對我東麓不利呀——」楚雲宏的擔憂,同婉凝一樣。


  所以婉凝才會收回那些,象徵西戎皇族的物件兒。可是管不住端木焜的嘴,更管不住那些好事者呀。於是周圍一片沉默,纖雲聽得出來。楚雲宏其實是在保護她和青鸞。


  那麼之前的擔憂也就多餘了,不過隨後纖雲才發現,自己想錯了。但見楚雲宏拿出一本摺子,上面寫著「端木康病逝江城,朝廷特將賞賜,厚待其妻纖雲同未出世的孩子。左相上書。」


  摺子上的字跡清晰,落款卻是左相。時間恰好在端木康過世的那一年冬天,這麼說來,自己的身份怎麼也瞞不住了。楚雲宏嘆息道:「儘管時隔八年,卻總有人知道其中曲折。」


  纖雲總以為,時間可以磨平一切的。只是沒想到,她和青鸞的存在。卻成為了東麓潛在的危機,只要是端木焜振臂一揮。定會利用她的身份,惹來諸侯攻打東麓的最好借口。


  一時之間,纖雲那些擔心真的應驗了。她渾身軟軟的癱在地上,若是早知如此的話。當初還不如追隨了端木康而去!纖雲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滑落臉頰。她只想安靜的活著,與世無爭。


  然而端木焜,卻偏偏不肯放過她。她後悔,她無助,她不知所措。窗外風聲起,怕打著窗戶。「殺了他,殺了端木焜!」纖雲回過神來,為今之計只有這麼辦。殺了端木焜,以絕後患。


  「綢緞莊內,都是端木焜身邊的死士,」楚雲宏搖了搖頭,「若是殺了他,豈不是自取滅亡?」而今東麓國力剛剛恢復,還沒有能力,應付這些戰爭。一年,至少再等上一年。


  纖雲聽到這些話,更是絕望無助。那個時候,她根本不知道。楚雲宏已經調查出來,那個所謂的刺客。其實是婉凝暗中收買的一個蜀國士兵,就是為了悄悄趕走伏皓雪的。不然婉凝苦心調教的青鸞,又怎能順利到達楚雲宏身邊?

  「楚雲宏!我要殺了你!替父親報仇!」還未等到纖雲攔下,但見青鸞手裡拿著一把匕首。直直的沖著楚雲宏跑過來,她的眼眸間充滿著憤怒。那些兒時的美麗回憶,此刻全部化為烏有。


  凄風苦雨,野鴉紛紛。薄暮微寒,小徑濕滑。霜降來臨,隨之而來的便是寒冷的冬季。幾場秋雨過後,天氣漸漸的變冷了。尤其是水塘上枯萎的荷葉,覆蓋著的白霜,讓人看了頓生寒意。


  庫府里的小銀炭,在爐火里散發著暖暖的熱氣。輕薄而又不帶煙霧,還散佚著幾點微微的香氣。卻讓婉凝不覺想起了剛剛入宮的時候,若不是自己據理力爭,這個小銀炭她至今還用不上呢。


  只是如今面對青鸞的質問,著實讓婉凝心頭一沉。十二年前青鸞剛剛出生的時候,婉凝就曾擔心這個問題。唯恐有一天,青鸞知道了真相。會不會就此為了自己的父親,和自己的家族去報仇。


  就這麼風平浪靜的度過了十二個春秋,婉凝逐漸也從那個懵懂的女兒,長成了一個計謀十足的御前侍女。跟以前相比,婉凝多了一份心計,卻是少了當初那份本真的心。


  透過光亮的燭火,婉凝還是可以看得清楚,眼前的青鸞長大了不少。她的一雙大眼睛,格外有神兒。處處透露著機靈勁兒,只是而今卻是滿目憤怒,讓人看了有些害怕。


  多少次,纖雲都想告訴青鸞真相。可是婉凝不許,那個時候青鸞還小。她專職派了蓮衣教授青鸞,就是為了將來有一天。真相浮出水面的時候,青鸞還會減少一些仇恨的心。


  「可憐我母親,孤苦伶仃的把我養育,」青鸞含著眼淚,望向纖雲道,「可是又為何,對我隱瞞真相?我的父親,真的是端木康?我就是西戎最後的一個公主么……」


  說是十二歲的青鸞,其實已經不小了。自從楚雲宏登基為皇帝以後,青鸞就被派往正陽殿去。做了一個負責文書筆墨的侍女,與端茶遞水的蝶兒是同一個等級,這一切都是婉凝的安排。


  「早知如此,我就立刻殺了他,為父親和母親報仇!」青鸞恨的咬牙切齒,看著手裡的那把匕首,狠狠道,「可是燕姑姑為什麼,要攔著我?這可是對我母親的不公呀!」


  別看青鸞形容尚小,其實心裏面愛憎分明。這些天隱隱約約聽到一些事情,關於那家西戎商鋪。還有那塊兒珍貴的綢緞,西戎的東珠。這些都代表著西戎皇族的身份,偏偏她在母親那裡,也見到過這些東西。


  一時之間聽到這些真相,縈繞在心頭的疑惑,全部煙消雲散。她舉著那把匕首,就要對楚雲宏下手。「既然燕姑姑讓我服侍皇上,定是有所用意,」青鸞肯定的說道。


  窗外風雨如晦,暗夜雨聲。纖雲唯有不住的哭泣,更是讓青鸞堅定了報仇的心。婉凝耐心聽完青鸞的傾訴,轉而對她解釋說:「你若是此時殺了皇上,可就是辜負了先皇的心……」


  「當初先皇留下你們母女的性命,為的就是將來,可以利用你們的身份,去制約那些西戎的反叛勢力。」婉凝將所有的利弊,通通告訴青鸞。希望青鸞可以,權衡得失。


  只是婉凝所不知道的是,得知真相的青鸞,早就在心裡埋下了報仇的心。尤其是宮外還有她的叔父,想到西戎被滅族。那些百姓流離失所,青鸞的心裡就感覺很是悲痛。


  風停雨駐,落花和泥香如故。半空中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夾雜著黃葉紛紛然而落的凄冷。越發顯得今夜寒涼,偶爾可以聽到小徑深處。打更的小太監,梆子聲穿的甚是悠遠。


  此夜無眠,仔細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經歷過的事兒,還有聽到過的話。青鸞方才明白,為什麼楚雲宏會對燕姑姑和母親。這般冷淡,還要將燕姑姑趕出皇宮去,大約是因為,當年燕姑姑救了母親吧。


  本來西戎攻佔東麓,讓東麓失去了短暫的輝煌后。東麓反敗為勝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對西戎施行滅族政策。再不去管什麼百姓安危,青鸞和母親活下來,卻是因為有利用價值。


  「我不要做那顆利用的棋子!」青鸞不同於當年的婉凝,她不甘心被族人,哪怕是親人利用。她要為自己而活,為母親而活。殺了楚雲宏,是她現在的任務之一。


  「我留你性命,讓你去皇上身邊做事,其實是為了保護你,」婉凝以前對青鸞說過這樣的話,無奈氣頭上的青鸞卻是聽不進去。以至於最後,稀里糊塗的幫助了端木焜,卻險些害了母親。


  上一輩的恩怨,只當是一場夢境。這是多年以後,青鸞回憶起當初自己的魯莽和衝動時,總結時的一句話。年少輕狂總是有的,可並非要用性命作抵押。青鸞後悔不迭。


  每次想到端木焜用母親的性命,要挾自己殺了楚雲宏的時候。青鸞就會手足無措,心裡藏著一個恨字,卻總是下不去手。想到燕姑姑說的那番話,青鸞才真正體會到其中深意。


  「鸞兒不哭,」纖雲撫著青鸞抖動的雙肩,輕聲安慰,「娘親無礙,你不用自責的——」一旁的婉凝看了,不覺長嘆一聲:「端木焜野心極大,你以為他單單是為了報仇么?」


  諾大一個西戎被滅,端木焜心有所恨。他知道青鸞在宮中為侍女,這才對她利用,並以言語挑撥。於是後果便是,讓纖雲的手臂上多了一道傷疤。這道傷疤,時時提醒著青鸞。


  直到後來青鸞才明白,燕姑姑說的沒錯。隱瞞真相,其實是為了保護自己。哪怕有這麼一天,楚雲宏也會念著小時的情分,饒了自己的。是因為自己的太過大意,讓端木焜鑽了空子。


  一陣清蕭,點醒了雨夜后的青鸞。她走到纖雲身邊,跪下向母親懺悔,又對婉凝說道:「姑姑放心,我定會留下姑姑的。」她說的格外誠懇,讓婉凝聽了心裡甚是欣慰。


  晚間皓月當空,一瀉千里的光色。映照的人兒睡不著覺,夢裡的婉凝,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漪瀾亭下。現在,她還不可以告訴君顥。關於青鸞的事情,她還真是有些摸不透。


  那個時候的婉凝,還沒有告訴青鸞。關於蓮衣的身份,那個曾經調教婉凝的小侍女。也曾是一個頗有心計的人,她的所作所為。更是讓婉凝料想不到,事情會因為蓮衣而變得更加複雜。


  「明天是最後一天,你留在宮裡了,」纖雲的聲音很低,幾乎低到塵埃里。她不想婉凝離開,因為還有好多事情尚未完結。聽得出來,纖雲很是舍不下這份主僕情誼。


  「先毀了那本摺子再說,」婉凝明白,只要否認了纖雲母女的身份。端木焜才不會有機可趁,何況摺子是左相所寫。他拿摺子說事兒,可就真的不好辦了。纖雲聽后,剛要答話。卻看到窗外,一隻信鴿徘徊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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