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跨越世界末日的飛行

  我的飛機降落在凌晨，又是藍色時分。

  遠處的天邊明暗交接變幻，冰藍色的天際彷彿觸碰到肌膚上，清晨的凜冽寒意襲來，只有莊嚴的朝陽透出亮光，在厚厚的雲層上鋪陳出一條通往天堂的路，我想象自己死去的時候會赤腳走上那條路，路的盡頭也許會有天使飛舞。

  這樣黎明的時刻人會回歸孩童般的脆弱和純真，所有孤獨的感覺會像貓一般敏銳，清晨特有的清涼氣味和悵惘感覺讓無數回憶如海潮般湧現。

  這樣的時刻，是需要有一個溫暖的人陪在身邊的。

  我想起曾經那個愛過的男子，想象他現在在哪裡，正在做什麼。

  也許他正簇擁在溫暖的被窩裡如幼童般憩睡，他的身邊躺著深愛的女子。清晨的時候，他睜開朦朧的眼睛就能看到她，不施脂粉她依舊甜美，他會將她的氣息和體溫緊緊一把擁進懷裡，那個女子就如同趨近強壯的太陽。他們會相互親吻，這個早晨的第一個吻，他口腔里有好聞的氣息，這是腸胃健康乾淨的表現，她偷偷嗅著，混合著清晨特有的清涼氣味，而他彷彿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體內。伴隨著第一縷曙光，徹夜清冷的房間被賦予了朝陽般的安全和暖意。

  朝陽總是無私的，我們總是感受著同樣的朝陽，即使我已經從他的世界消失，像清晨在他手心消失的一滴露水那般。

  我重新眺望飛機窗外一望無際蔚藍空曠的天空，想著那個愛過的人只是這個世間的一個尋常男子，他濃重的呼吸薄薄的嘴唇，他手心的溫度，他手指淡淡的煙草氣息，我都無限趨近過，他的溫柔言語，他的不舍眼神，他那憐憫的擁抱和吻，我卻從未接觸過，儘管我們曾經深切地，深切地痴纏過。

  這個清晨，我把他丟棄在身後的大陸上，我決心從此遙遠地離開他，可是我還是痛苦地想念他，在每一個黎明交界的脆弱時刻。

  這樣黎明的時刻，飛機跨越遼闊寂寞的太平洋。你在做什麼？身體還好嗎？而我依舊在漂泊的路上永不停息，我還需要一些時間，也許是幾年，我需要這些時間去做一些還未完成的事情，然後才能心甘情願地把雙手交給命運的枷鎖。

  我是一個失去了故鄉的人，年少時的我曾以故鄉為恥，做夢都想逃離那個閉塞又落後的小城市。直到後來我被故鄉拋棄，在這個世界上顛沛流離，居無定所，一顆彷徨的靈魂無所依傍。這個荒涼的世界危機四伏，我始終像一隻小鳥般充滿著警覺與不安。

  飛機準備起飛的時候我已經將手機電源切斷，再也不準備打開，我知道不會再有人聯絡我，我寧願喪失掉一切的求救信號，我的一張臉隱匿在陌生的面孔之中，我才終於感到安全。

  我孤獨地活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談得來的人。

  飛機穿越深厚雲層的時候發出微微轟鳴，飛機上的人們都在安詳地沉睡，我從窗子看出去，此刻整個天空是寂靜的，如同幼時看過的大雪紛飛的田野，空曠得只有寂寥的風聲輕輕迴旋，厚厚的白雪將一切故人和往事埋葬，只有遠處故鄉的青山冷峻，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那時獨自佇立在田野里的男孩長大了，他背棄了自己所有的歷史試圖逃離到一座孤島去，天真地幻想著如同穿越世界的末日，試圖獲得重生。

  飛機在空中盤旋緩緩下落，從飛機窗口看下去是陌生的國度，這裡清澈的海水在島嶼四周不斷漫延著，像是在孜孜不倦地描繪著死亡的邊緣。我的臉上帶著旅途中睡眠不足的疲倦睏乏，眼神空洞地等待著飛機在地面停止滑行。機艙里的旅客已經開始騷動，紛紛起身拖出行李。只有我長久地注視著飛機窗外陌生國度蒼茫的晨霧，這樣的時刻，我不去想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愛欲和仇恨，只是在一個單純的黎明，一個人面對著長時間空白的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