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生活在別處

  過了聖誕節，我收到了鹿兒要離開的消息。

  鹿兒的父親希望他去英國。我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愣在那裡，我捨不得他，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認真聽我講故事的人，會認真地回應，知曉我所有的感受。他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給我屏障庇佑的人，在他身邊我感到無限安全。我們擁有同樣的喜好，同樣勢均力敵，他有時候甚至有些傻氣，讓我覺得可以跟他生活一輩子。可是現在他要離開了，剩我一個人了，再見渺渺無歸期，明日又隔天涯。

  可是生命是一場漫長的告別，我想我已經習慣。

  他把他的三隻貓留給了我。離別的那天我去機場送他，去得有點早，我們在候機大廳漫長地等待。

  他一直在安慰我：「沒關係，我們可以視頻電話，我還會給你寫信寄明信片。」

  「好。」我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如鯁在喉。

  心裡一直在迴響一首古老的歌謠。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我想起第一次遇到鹿兒的時候，他是我穿越世界的末日來到這裡遇到的第一個人，也是第一個願意撫慰我的不安的人，我轉過頭去，他再次對我微笑，我知道他也是捨不得我的，我知道他眷戀著我，不願意離開我。那天天氣有些陰鬱，可是他的笑容卻像穿透烏雲的暖陽，直直地照進我心裡最為陰暗的角落，於是我也對他微笑，我知道在他的面前不需要偽裝不需要虛妄，而我在離別的時刻，只想留給他我最為耀眼的笑容，是他教會我的。

  說了再見，到了英國和我聯絡的話之後，他頭也不回地走進裡面，我一直盯著他，我知道他是故意如此決絕，只把背影留給我，只有這一點我們是不同的，我無限軟弱，他勇敢堅強。

  而另一邊，鹿兒進入機場的安全檢查后又回過頭去看櫻山最後一眼。他還等在原地，目送著自己。鹿兒看過去，遠處的櫻山在人海中顯得瘦弱而單薄，在鹿兒的眼中他始終是需要保護的。

  我想念鹿兒，想念這個曾經善待我的人，無論我說什麼他都會認真地傾聽，總是對我微笑，嘴角輕輕咧開，像小孩一般露出潔白牙齒，每當他對我笑的時候我彷彿獨自在陰暗的山谷里行走了很久，倏爾抬頭，看到山頂銀河傾瀉耀眼星光。我想念和鹿兒度過的日子，我們一見如故，如同兩個雙生兒一般擁有相同的身體，兩顆心臟由一根看不見的紐帶牽連，和他旅行時彷彿我們本身就是游牧的民族，幽靈的吉普賽，能夠嬉戲唱遊到下個世紀。即使是與他待在酒店房間里閉門不出，也彷彿進行一場世界之旅。

  他是我親密無間的朋友，是我情同手足的雙生兒，是我恍惚間看到的愛人。可是現在他離開了，去了另一個國度，在那裡他會開始新的生活，住進新的房間，擁有一份新的工作，每天走陌生的路，遇到很多陌生人，或許其中有一位與他有緣份，他會很快投入一場新的戀愛。

  而我接下來的日子勢必寂寞孤獨。我總是在黃昏空蕩蕩的房間里醒過來，只有鹿兒的貓咪白雪在我的被窩上酣睡，然後我又沉沉睡去……我幻想著有一個男子搬進來，他的名字叫左文思，他的牙齒英俊而迷人，他會把他的衣服放進我的衣櫃里，我們可以在黃昏的時候一起窩在沙發里看電視，但是更多的時候我們各干各的事，共處一室，互不侵擾，只是房間的空氣里聞得到他淡淡的煙草味道，感受得到他傳來的微弱體溫。他時常會用溫暖的大手撫摸我，冬日的清晨，我會在他的壯闊胸膛上醒過來……

  可是我仍然一個人生活著，這個世界上全都是陌生人。

  可是王菲在多年前不是唱過《只愛陌生人》嗎。

  我愛的男人始終是面目模糊的，也許他會穿一件樸素的運動衣，有寬闊的肩膀，背影看過去像一座山峰一樣，張開雙臂迎接朝陽，然後我可以很堅定地對他說那一句，就算你壯闊胸膛不敵天氣，兩鬢斑白都可認得你。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身邊都是陌生的人，也有英俊的男子，在人頭攢動的街道上，穿熨貼的西裝，散發潔凈的味道，但是我目不斜視，我知道沒有人愛我，我就要更愛自己。回到家把衣服放到洗衣機里，洗衣機開始運轉，我洗一個熱水澡，換上柔軟乾淨的睡衣，拿出那本很舊很厚的《生活在別處》，一邊看書一邊等頭髮干。我在很努力地生活著，我有著很多的故事，我的皮膚尚且光滑潔白，但是我不知道未來是否會有一個人愛我，將我抱在懷裡，一生一世與我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