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無法停息的孤獨

  只有我知道，疾病和孤獨已經折磨我很久了。

  有時候會想只要有一個人陪在身邊就好，無論是誰，只要他陪在我身邊，我就願意和他一起生活，對他好，只要他陪著我，我太孤獨了。

  漫長的暑假裡我終日閉門不出，整個房間彷彿一個牢籠將我囚禁，囚禁我的是我永不滿足的安全感。或許只有牢籠，堅不可破的牢籠才能給我安全感。

  可我又是這樣地流離失所。

  高頻率的缺乏安全感，害怕每一個遇到的人會傷害我，而我自己又是如此脆弱。害怕體內潛藏的疾病爆發，所有一切化為烏有，又害怕苟活於世，營營役役。恐懼，害怕，那你可以和我一起嗎？我們就過簡單平淡的生活，只要你陪在我身邊，不離不棄，我們可以隱居山林，從此不問世事，可以嗎？

  也許我一出生就註定這一生不會得到愛。有時候一想到餘生要一個人背著背包跋山涉水才會覺得心安，去爬上山頂看日出，去海邊看日落，也許某一刻墜落山崖，也許在海邊長眠，就這樣一個人無知無覺地死去，這是我故事的結局。

  我想我是一個不值得被愛的人，我不願看到自己丑陋的樣子，我患病而貧窮，除了寫作我對其他一切事物懈怠，也許是長久積累的失望已經將我的熱情耗盡，也許是心底的絕望的寒冰早已根深蒂固。可是我唯一知道的是我還活著，還可以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還可以流淚，還可以回想，回想我短暫的一生，究竟是怎樣開花結果，雖然全世界都已經忘記了我。

  輾轉難眠的深夜，萬籟俱寂。翻開手機，這個世界上找不到一個可以打電話過去的人。曾經遇到過的人，他們都離我而去了。

  當手機突然失去了聲音，當悲傷決了堤，你才能清醒過來。

  他重新在網路上尋找和自己相似的人，然後用相同的開場白打招呼，一條又一條信息在手機屏幕上亮起來，只有這樣才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相連接，最起碼會有另外一個人在心中惦記著他。

  夜晚的時候他結束與另一個男子的聊天，關掉網路，孤獨和寂寞又一瞬間襲來，無處可躲。

  我的體重越來越輕。

  躺在寂靜的床上，我感到我的身體漂浮在虛無的宇宙之中。我在疑惑，思索這個世界究竟是虛無還是實在存在。目前我所看到的觸摸到的，以及我所努力的都是以實在存在的世界為基礎做出的反應，可是我的意識卻不斷發出求救，像是宇宙深處經過億萬光年發射過來轉瞬即逝的信號，又像是廣袤大海的深處傳來的一聲微弱的哀鳴。

  這會是怎樣的一個夜呢？

  晚風寂靜無聲地劃破夏夜悶熱的空氣，此刻在地球的某一個角落，有人因愛相擁；有人因恨相互殘殺；有人在今夜死去了，結束一生；有人出生了，茁壯的生命洪亮地啼哭；還有我，在悶熱的房間里無所適從，只是孤獨。

  覺得無處可逃

  忘卻了世間所有的歡愉

  極度渴望與人交流

  可是沒有

  無法入眠

  起身從廚房裡翻出即食麵，吐司果醬，柑橘和巧克力派，然後大口吞食。

  再度打開網路，在上面尋找能夠聊天的人。他渴望任何陌生人的慰藉，無論是誰。整個夜晚他都在與陌生的男子聊天，那個人在黎明的時候告訴他自己就在這個國度的另一座城市，於是他在天亮的時候決定去找他。

  一整晚的新幹線把他帶到那個人的身邊，在人潮湧動的陌生城市，他一眼就認出那個人來，他們在午夜的酒吧坐著喝酒，男子的身上還有陌生的氣息，可是呼吸卻比想象之中溫暖，看著男子的手指和嘴唇，他的心裡又重新燃起了願望。他想象著這個男子會不假思索地愛他，會憐惜地撫摸他，會把他緊緊抱在懷裡不鬆開……

  男子開著車帶他兜風，深夜的馬路上空蕩蕩的，走錯路也沒關係，拐錯彎也沒有關係，他們放聲大笑，可是夜還是這樣寂靜，他感覺他們好像徜徉在深海里的一條魚。清晨的時候男子送他到車站，車站裡空無一人，只有熟悉的藍色的光。男子憐惜地握著他的手，似乎有些不舍。可是他心裡明白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他獨自坐車回到家裡，臨別時沒有親吻，沒有擁抱，他害怕與人發生關係，那個人後來一再地給他發消息，試圖聯繫他，可是他都不願意再回信，因為害怕自己忍不住會再去找他，然後兩個靈魂會糾纏在一起，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出賣給魔鬼，早就無法救贖了。

  這是他唯一一次去陌生城市見陌生的男子，可是他們無法相愛，那個人只是一個平常的溫暖男子，沒有給過他堅實的諾言，所以他不敢相信他。他終於知道內心的孤獨和寂寞是終生都無法被慰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