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多希望那些時刻是永恆

  早晨起床煮麵，電視機里在播放NHK的早間新聞，有一名偷渡的越南少年，隨船上的300人死於窒息。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發生這樣的悲慘故事。而我依舊活在自己的孤獨世界里，天氣變冷了，早餐的麵條在空氣中散發白霧，吃完後去學校上課。

  來學校上一門公共課，經濟學院的微觀經濟學。老師在上面點名，一個穿黑色外套的男子走進教室，長得好看就是好看，在芸芸眾生里一眼就看得到，彷彿他的全身在發著光，要是讓我仔細端詳他的臉，我也不知道哪裡吸引我，同樣的窄臉，同樣的高挺鼻樑，每個人都有，可是組合起來就各色不同，讓人忍不住盯著不放害怕錯過。

  老師點到山口的時候，他答了一聲到。他叫山口。

  那個黃昏，我和山口站在超市的門口，手裡提著大袋的食物，我突然看到天邊的太陽快要隱沒了，於是我問山口，我是不是會從此失去那熾熱而濃烈的暖陽？山口笑了笑，很認真地告訴我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個冬天我與山口短暫的戀愛，放冬假的時候他載我回他的老家，他的車安靜地開在林中公路上，我從車窗看得到兩旁空曠的枝椏上升起一輪冬日暖陽，遠處有一隻麋鹿倏然而過，我在心裡想那一次碰面也許那是等了幾生幾世的輪迴。

  我一個人站在山口家的衛生間淋浴，他家的浴室貼滿好看的白色瓷磚，那是冬日的清晨，滾燙的水從頭上流下來，給皮膚帶來踏實的安全感，有淡淡的陽光灑到空空的浴缸里，喜歡用的沐浴乳有甜膩的味道，用潔白的毛巾擦乾身體。我突然想起曾經房間里的明耀，他走了，我獃獃地看著他用過的浴花還在滴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像哭了一樣。而現在我在山口的家中，我們面對面咀嚼食物，我們親密無間，我用相機拍下他的身體，他的眉眼，他的毛髮，他的陰影，我們依偎在一起，虛度一個午後。

  我在剛認識他的時候就告訴了他自己患了病，我沒有想太多，只是想把自己坦誠地展露給他。但是他還是把我帶到他的家裡，跟我依偎，我們保持安全的距離，可是他的心和我貼的很近。

  那一年的聖誕節，是這個溫柔的日本男子陪著我，我記得他戴著好看的綠格子圍巾，我們和很多人圍在在商場天台上看演出，由一個年長的歌手唱著《落入愛情》這首歌。後來我們去了居酒屋喝酒，點了微溫的清酒，卻怎麼也喝不醉。

  我們的戀情只持續一個冬天。我不願意拖累他，我早已接受自己孤獨的命運，我知道我的命運中是沒有長久的溫暖和愛的。

  做了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在心裡想，好像每一個遇到的男人都像是上天為我精心安排好的，每一個人都具備和我廝守一生的條件，可是不知為何最終我都能留下他們。

  一個又一個男子走過櫻花樹下，偶爾抬頭眺望櫻花紛飛，最終沒有人停留，只有那顆櫻花樹，長久地，孤獨地，佇立在那裡。

  我告別山口進入車站，一轉頭他已經不在了，身後只剩下混雜的人流，心裡有些遺憾，本想跟他揮揮手說再見。我獃獃地站在那裡，等了一會，還想找到他的影子。突然之間我看到他匆匆忙忙從車站前方折返回來，原來他為了目送我離開，提前去了前方，但是發現我並沒有往前走，又折返回來找我。

  那一瞬間我再也忍不住了，向他揮手再見，一轉身眼淚便流了出來，我知道他依舊站在玻璃後面目送著我，可是我再也沒有回頭。

  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曾經有過怎樣的愛戀，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傷口，給我留下了永久的詛咒，我已經喪失掉愛人的能力，可是這個世間的愛，那個尋常男子對我尋常的愛，卻溫暖著我。

  我問山口，為什麼會喜歡我？

  他鄭重地說，因為你讓我感到希望。

  同樣的字句，我曾經用來形容明耀

  我才終於明白過來

  年少時深情，愛上一個不羈之人

  他的面容似水柔情變幻

  他的靈魂如風難以捉摸

  他的身體如山雄偉莊重

  他的愛情似火焚燒了我的青春

  直到後來我遍體鱗傷逃離了他，我就變成了他，幻化成他最喜歡的樣子，如果他重新遇見我，一定會愛上我，可是我們還會重逢嗎？

  重新回到熟悉的城市，告別了一段有緣無份的戀情，可是心裡卻明白在這段戀情里得到的被愛的感覺，是那樣珍貴。看著車窗外熟悉的建築，BIG CAMERA的店鋪前依舊有人在等，她失約了，他只好獨自去看電影，卻偶然在電影院邂逅命定的愛人，這個城市依舊在不停不休地發生著愛情故事，已經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