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拳擊
當晚,唐筠提前下班回來,和陳鯨語聊了很久。
可是,除了中間叫他們一起的一次,其他大部分時間,她們倆都是關著門,在陳鯨語的房間聊的。所以具體聊的什麼,譚鱗甲和榜榜並不知情。只知道第二天,唐筠沒去上班,而是和陳鯨語一起去了補習班,聽說是和老師,還有對方家長都見了面。
補習班畢竟不是學校,道歉之外,給出的解決方案很粗暴:可以調班,也可以退課。
唐筠雖說讓陳鯨語自己選,但話里話外對這種逃避做法都很不鼓勵。她說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又說對這種被欺負的事,她最有經驗,知道挨欺負的和欺負人的,就像彈簧的兩端,越弱越被欺壓。受了欺負,非得三倍五倍地還回去,對方知道疼了,才不敢再欺負。
她這種硬剛的做法,對於還處在暴力陰影中的陳鯨語,並不能馬上接受。可是她說她不想退課。權衡之後,暫時先調了陳鯨語的班,以觀後效。
之後沒過兩天,唐筠興高采烈回來,說替全部人報了拳擊班,要全家一起去學拳擊。
雖然知道是因為陳鯨語的事,但大家還是很震驚。
尤其譚鱗甲和陳鯨語。因為在他們的印象里,唐筠是寧讀萬卷書不行萬里路的人,是生命在於靜止的人。要讓她主動動起來,並不容易。所以這次,對她能否堅持,難免有所懷疑。
所幸很快迎來周末,大家的第一次課,也是第一次集體課,如期到來。
當天,眾人都換上運動服,或興奮或忐忑地來到拳擊館——教練他們都還沒見過,高矮胖瘦、教學風格都沒概念。可他們進入訓練區的第一眼,就被一個不太尋常的人吸引了。
確切說,是一條不太尋常的腿——金屬義肢。
腿的主人是個年輕男子,本來他們以為是來鍛煉康復的。可是那人穿著拳擊館的教練服,背對他們,一心一意收拾學員脫下的護具、手套和拳擊繃帶。
幾個人互相看了下,唐筠便主動說:「要不,我們請他教吧?」
大家都沒異議,於是派榜榜去請。
榜榜一溜煙跑上墊子,深一腳淺一腳挪過去,還沒到就喊「教練哥哥」,熱情得近乎拍馬屁。
譚鱗甲在後面笑他,結果「教練哥哥」一回頭,他自己也三步並作兩步,飛了過去。
原來,這個裝義肢的「教練哥哥」,就是當處在街頭借給他們路費的好人。不過當時他全身黑,又穿著長褲,整個人酷酷的,完全沒看出是用義肢的。
兩人主動和對方相認。對方花了些功夫才想到他們,但拒絕了譚鱗甲還錢的請求。不過,他說自己很榮幸做他們的教練,只要他們不嫌棄。
譚鱗甲和榜榜趕緊說不嫌棄,又揮手讓唐筠和陳鯨語過去,正式認識。
小哥自我介紹叫岳然,體育出身,腿是畢業以後出的車禍,而且已經恢復了很久,不耽誤教學。並又留有餘地地補充,倘若不滿意,隨時可以換教練。
整個過程,不卑不亢,實事求是,令眾人一開始的小心翼翼很快釋然,而能輕鬆自在地和他交流互動。
而且確實,岳教練教得很好,口令清晰,又有耐心。無論是不善運動的唐筠,肢體不協調的陳鯨語,還是最沒力氣而軟綿綿的小孩兒榜榜,都照顧到。
此外,竟還有餘力給特優生譚鱗甲開小灶,不時指點兩句,加練一套。
總之,很優秀。
何況,唐筠自知,他們這樣水平、體力參差不齊的班,本來就不好教。
岳教練的可貴之處在於,他不僅教得好,還能讓人對他的義肢自然看待,不居高臨下,也不過分同情。
以致事後大家還念念不忘。
尤其譚鱗甲,興緻勃勃說要去加練,又說找到人生目標。
榜榜問他什麼人生目標。譚鱗甲說他想當兵,特種兵,真正扛槍保護人的那種。陳鯨語說想保護人應該當警察,就像盧叔叔那樣。
譚鱗甲不喜歡盧堅,連帶不喜歡他的職業,堅持說特種兵好,真正能扛槍保家衛國。
榜榜把譚鱗甲的話學給唐筠。唐筠笑著說好啊,那就高中畢業直接考軍校。譚鱗甲聽了眼神一暗,說自己成績不好,孤兒院未必能繼續供他,多半是讀個職高,還不如直接去當兵。
唐筠並不隨他情緒低落,反而舉高手開玩笑說,把她唐筠姐放哪了?難道鎧甲哥不知道,她工資不低,供得起他三年高中。又說現在讀書花不了多少錢,像軍校那種,全部由國家支付,用不著自己花一分錢。
譚鱗甲不懂這些。唐筠笑說你竟然不信我,難道不知道我是幹什麼吃的?
譚鱗甲和榜榜一起好奇,確實對唐筠的工作,並不十分清楚。
唐筠一笑,指了指譚鱗甲。二人還是沒懂。唐筠遂讓陳鯨語解釋。後者拉著長腔說:「中—國—兵—器—史!」
譚鱗甲恍然大悟:「你是做鎧甲、武器的!」
唐筠道:「確切說,是研究武器的。所以以後,去哪裡玩都可以叫我,唯獨出國不行。」
這話一說,倆男生對唐筠的崇拜更上一層樓。唐筠受寵若驚,說早知道這樣就早說了。
之後譚鱗甲說對自己的人生目標更堅定了。結果為難了小榜榜,說只有自己沒目標了。
唐筠指著譚鱗甲說,鎧甲哥十六歲找到人生目標,榜榜要到十六歲還有八年呢。
聽到和自己年齡一樣長的時間,榜榜才放下心來,說自己也要像鎧甲哥和鯨語姐姐一樣,想出一個偉大的人生目標。
一時之間,那種家庭祥和的氛圍特別濃,濃到陳鯨語和榜榜都有點想家。而譚鱗甲,雖然並沒有多少幸福過往可以參考,但不知道為什麼,挨了一劍似的,痛乎乎地想起他爸譚勇來。
他記得,黃森那一大段話的結尾,說八成譚勇的死,並非意外。
譚鱗甲心情複雜。
他離家出走,他爸甚至都沒找過。所以他死,自己並不應該覺得難過或者怎樣。而至於他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彷彿也和自己沒有關係。
應該是這樣的吧?
可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有一個地方,隱隱地有些不安。
不是難過,只是不安。說不上來為什麼,突突地,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