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驛站落腳
天色漸晚,二人行至一間條件還不錯的驛站,雨琦姑姑猶豫再三,還是勉勉強強同意下榻在此地休息一晚。
店小二見二人馬車如此奢華,一路極其周到地幫二人辦理了入住。房間寬敞明亮,傢具齊全,擺設雅緻,顯然是這裡最上等的房間了。
不似姑姑一般功力深厚又是舒舒服服地躺在軟墊上,長纓一路舟車勞頓,渾身早就散了架,一進門就栽倒在床上,有氣無力得對姑姑說:
「姑姑我們叫點餐送上來吧,我快累死了,我想趕緊睡覺。」
姑姑卻一臉嫌棄,連拉帶拽地把長纓從床鋪上轟了下去,然後掀開床褥,手上攛出了一顆小火苗,仔仔細細地把所有的床架縫隙全部都燎了一遍。
「你瞧你,風塵僕僕了一路怎麼能直接躺床上呢!臟死了。你們這些小姑娘,就是不講究,以後有機會可得趕緊給你找個小相公好好照顧你.……你要是餓了,咱們就下去吃點,省得房間里一股味兒。」
「.……姑姑,你怕不是八月份生的吧?」
「對啊,你怎麼知道?!」
「……沒什麼,猜的。」長纓翻了個白眼,艱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哎,算算陰曆陽曆相差的日子,眼前這女人多半就是個處女座了。於是長纓果斷放棄了掙扎,認命地跟著姑姑下樓吃飯了。
此時正是飯點,驛站生意頗為興隆,大廳里擺放著二十幾套桌椅,乍一看幾乎座無虛席,小二們端盤倒水穿梭其中,忙得是腳不沾地。
雅座區剛好還剩一張空位,長纓便拉著姑姑的辮子把手,款款落座。長纓接過菜單,居然有點類似於現代的那種硬質彩印,不過明顯是手繪的,紙板的材料比較特殊罷了。
手寫的繁體中文長纓看起來還是略有些吃力,菜品更是幾乎都沒聽說過。姑姑一見長纓抓耳撓腮的樣子,便當長纓是過慣了苦日子的小姑娘,體貼地接過菜單,把當地的特色全都指了一遍,又扔給小二一小塊碎銀子當小費,直樂得那小二飛一般地奔去后廚催菜去了。
長纓心下微微感動,這奸商,原來還深藏不露那麼一丟丟人性的。
二人屁股都還沒坐熱,剛剛那小二就屁顛屁顛得先把罈子酒和幾碟小菜抬上來了。還沒等長纓嘗上一口,旁邊不知道哪竄出兩個打扮怪異的男人,自來熟地直接就坐在了長纓的身側。其中一個邊撩著自己一頭披散下來的精緻捲髮一邊朝長纓狂放電,聲音軟糯中還帶了一絲磁性:
「這位客官~帶您相公來住店啊?」
長纓一身雞皮疙瘩地打量下此人,看這男子大約三十歲上下,冬瓜臉,臉上的粉黛略厚,和脖子完全不是一個顏色。下顎稍稍外突,笑得時候會露出不太整齊的牙齒。穿著白底粉花的紗衣,斜露出一邊的肩膀,然而胸口和腿上的汗毛似乎都沒有打理乾淨,稀稀疏疏得冒出兩三根,讓人完全無法忽視。
長纓趕緊坐到了桌子另一邊,警惕回答:「我們……認識嗎?」
誰知那兩人也無比自然地追殺過來,還挨得更近了。
「哎呦,這位客官,不要害羞嘛!我們不過是想和客官您交個朋友罷了……這是我們的房間鑰匙,你懂的。」說完,又從胸口處摸出來一把鑰匙,自以為嫵媚地眨了眨眼,咬了咬下嘴唇,同身旁另一個打扮花哨的男人一起起身上樓去了。長纓趕緊低下頭迴避兩人的目光,瞥見那鑰匙上面還墜著一小片木板,翻過來一看,上面居然刻著幾行小字:
「飛虎兄弟,帶給您飛一般的享受。
雙人豪華套餐:一貫;雙人基礎套餐:500文;
單人體驗套餐:300文一炷香。」
長纓直接石化,看著二人關門前又是對自己回眸一笑,胃裡一陣翻滾,慌亂地一口悶下杯子里的液體壓壓驚,卻沒想是剛剛小二拿來的特釀燒酒。一口下去,嗆得眼淚鼻涕全霍著酒水噴出來了。
雨琦姑姑反應迅猛起身躲開,裙尾輕擺,隱隱露出三寸金蓮,面紗拂面,勾勒出姑姑立體而清秀的側顏。此時,一道色眯眯地目光正悄然地追蹤著雨琦姑姑二人。
看著長纓這副窩囊樣,雨琦姑姑笑得格外爽朗,低沉著嗓子道:
「哈哈哈哈哈,婦君,沒想到你平日里一副豪情壯志的樣子,如今一看居然是黃花大閨女一般,你不會當真是個小童女吧?」
長纓老臉一紅,啐姑姑道:「呸!這和童不童女的有什麼關係!你沒看見那倆太監的樣子啊?也太噁心了點吧!就這樣明目張胆地攬客啊?你們這的女人是魔鬼嗎,這都吃的下去?」
「嗨,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關上燈不都一樣嗎?再說了,人家那也是可憐人,但凡能行一點的,哪個男子不願意好好在家相妻教子,過那本分日子,若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出賣自己的貞操過活?哎,可憐吶可憐。你心腸可真硬,不願意幫扶一把也就算了,還在這諷刺人家。」
「……」
雨琦姑姑說得無比真誠且理所當然,長纓一時間竟分不出來她到底是在打趣自己還是諷刺自己,不敢輕易接茬,轉而問道:
「……那,就算是可憐人,這大廳里那麼多女的,怎麼偏偏就找來我這?」
「你不看看,這隻有咱倆是這副打扮,一看就是熾焰那邊的習俗,那多半就是火系了。」
「所以呢?」
「所以他們當然盯上你呀!我們火系的女子是出了名的身燥體熱,需求旺盛,這些做皮肉生意的,自然是趨之若鶩。你若看不上這裡的貨色,等去到宜州,我帶你去我店裡好好挑挑,我請客,包你滿意!」
長纓雙手緊緊壓住自己的天靈蓋,只覺得已經快被這裡神奇的人事物掀翻了。緩了幾秒鐘,顫抖著雙手懟滿一大碗酒,一口便悶了下去……
呼~果然酒壯慫人膽,長纓此時才把那「飛虎兄弟」倆的眉眼稍稍拋出腦外。隨著各色美味佳肴陸續呈上,狼吞虎咽一通后長纓又漸漸開懷起來。
姑姑這邊卻優雅含蓄得多,素指輕捻木櫡,每次只夾一點點,一手微微撩起面紗,從下方小心送進口裡,完全沒有一點聲音。
酒足飯飽的長纓此時想起還留在雲良閣的浩南,不知道面對如此劇變,這個倔強的小男生還撐不撐得住,唉聲嘆氣道:「哎,也不知道浩南那孩子怎麼樣了。」
這時姑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低聲責怪長纓:「我發現你這個人,大事上倒是有些見解,小事上卻從來糊塗。」
長纓拍著胸口,就著燒酒吞下嘴裡的一口饅頭不滿道:「我又怎麼了?!」
「你怎麼能讓他隨了老雲頭的姓呢?如此一來,你讓呂婆子的臉往哪擱?」
「關那呂婆子甚事?浩南不是說了嗎,他就是老雲頭養大的。再說了,你們這不是女孩子才能延續香火的嗎?那呂婆子要是稀罕浩南,早幹嘛去了?」
「那話也不是這麼說。原先芝男是個下人,叫的是賤名,他姓什麼都無所謂。現在他是浩南了,身份不同往日,一個男孩子,如果有個父家人撐著,或許還能好過一些。我勸你還是和他說說,改成呂浩南吧。呂婆子這個人吧,雖然是花心了一些,可是管賬那絕對是一把好手,這閣里突然易主,沒她的支持是絕難立足的。他浩南只有姓了呂,才好讓呂婆子奉上幾分真心幫他啊。」
長纓一拍桌子,怒道:「哼!怎麼?!我就不信,這雲良閣沒了那呂婆子還不轉了?!浩南那孩子我清楚,他不可能答應的。」
「……你們倆,一樣地死心眼。那不是不轉了,是賠死都不知道怎麼賠沒的!你們不是還商量著說做慈善啊造星啊什麼的?你這一時半會兒,哪裡找人找錢?不用呂婆子,你們怕是舊賬都平不過來!」
「那要不,您再借給我們點兒……」
「想都不用想!我之前白送你你不要,現在說要錢?沒門兒!現下我這的每一文銅板兒都是屬於我們大家的,我無權私自外借!」
「哼,無恥奸商,不借就不借……老娘我自己想辦法給我們家浩南找錢,就是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我也絕不會委屈他改姓!」又是一大口燒酒悶下肚,火辣辣地像是融化了五臟六腑。長纓心中無比悲涼,怎麼無論在哪,都有那麼多的糟心事,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那麼多的委曲求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