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紙黑白
夏靈素俏臉生寒，完全顧不得眾人怪異的眼光，伸手將髮髻上丁丁晃晃礙眼的朱釵拔下來仍在地上。
剛要站起身子就被一隻手拉住用力一扯又坐了回來。
李克民一臉笑呵呵地說道：「美人兒不要生氣啊，那江家小子欺男霸女、品性惡劣，你打得好!像這樣的人打死也活該。」
夏靈素用力掰開那隻抓在自己手腕上的臭手，惡狠狠地瞪著他說道：「你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想找人伺候，愛找誰找誰，本小姐不奉陪了！」
李克民臉色一沉，方臉公子立刻攔在她身前，呵斥道：「你一個青樓女子擺什麼小姐架子，給我坐回去！」
夏靈素看也不看，理也不理，直接從一旁繞開走向房門處。方臉公子一怔，臉上掛不住顏面，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夏靈素的手腕。
「給我坐回來！」
夏靈素粉面生煞，心中本就氣惱，一瞬間不知哪來的力氣一甩之下竟然將體型比自己強壯幾倍的方臉公子甩了一個趔趄，退出去數步遠撞在了桌背上，上半身緊趴在桌面上將酒水全部傾灑到地上。
「呀！」幾名藝妓驚叫一聲。
除文公子外，李克民和其他幾名公子紛紛站了起來。「蓬！」門外聽到動靜的兩名大漢撞門而入。
李克民黑著臉，讓他整張尖瘦的臉龐顯得更加刻薄陰翳，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主兒。
比起江逸來，他的形象更加純粹也更加明確，是一名十足標準的囂張跋扈的紈絝公子哥。
今天自己難得擺出一張笑臉來，這小丫頭卻一直冷著臉不說，還真敢一點不買自己面子站起來就走。
不好好修理一下她，是難消他李大少爺心頭這口惡氣了。方臉公子爬起來怒不可遏，欲要衝上去時被李克民一把推開。
「你連個女人都收拾不了，怪不得你爹常說你是廢物。」方臉男子聽了紅著臉又急又氣，卻偏偏不敢頂回去。
「莫非是嫌我付不起銀子么，三娘故意安排這麼個野丫頭來折辱我。」李克民一面走來一面看著門外那兩名大漢的方向冷聲道。
一名大漢連忙答道：「李公子息怒，我們這就就替您出氣。」與另一名大漢對了一眼后，二人同時上前一人伸出一手抓按在夏靈素的肩頭。
可是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這個外表看起來柔弱的丫頭不知哪裡生出來的蠻勁兒，只見她奮力一擺身子，二個大漢猛一下竟然沒拿穩，被她掙脫開來。
然後二人被夏靈素一個撞肩身子向外斜去，這小姑娘生生的從他們身前擠過跑了出去。
「快追！」
衝出房門的夏靈素一股腦的向樓下跑去，她穿著綾羅留仙裙跑起來需要將裙擺挽起，十分不方便。
儘管如此，求生的慾望催使著她從樓道中往來人群間橫衝直撞地衝到了一樓。
許多醉仙樓的姑娘們看到這丫頭又像發了瘋一般，紛紛倚在欄杆上手指著和一些顧客饒有興緻的議論紛紛。
很快那個瘋丫頭的身後追出了四五名彪形大漢，一邊追趕一邊呵斥，一樓大門外陡然衝進來三名大漢，堵住了她即將逃走的生路。
夏靈素別無選擇，憤怒和求生的慾望促使著她尖嘯大喊著迎面沖向門外。
三名大漢粗壯的手臂搭在她瘦弱的嬌軀上死死地扣住，夏靈素絕望的沖著外面大喊，然而整個人已經雙腳離地，被生生抬著拖了回去。
門外的夜光是那麼的清亮，空氣是那麼清新，夏靈素雙目含淚直直的盯著那道自由之門，它離自己越來越遠，一個拐角后消失在視線中。
在大庭廣眾下，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中，夏靈素就這麼得被三個大漢再次扛到了二樓，再次回到了她逃去出的那個房間內。
此時除了一臉氣怒的李克民幾人，好言好語賠笑的吳三娘，鐵著一張臉的趙雍都出現在了屋內。
三名大漢十分粗魯的將夏靈素往地上一擲，吳三娘快步走上前，對著趴在地上的夏靈素就是二記響亮的耳光。
「小賤人，真不給老娘省心！」
這兩巴掌打的非常用力，夏靈素暈暈乎乎的兩眼有金星冒出，還顧不得撫摸紅腫的臉頰時，吳三娘的一隻手已抓在她頭頂，髮根處瞬間傳來劇烈地疼痛。
隨著夏靈素悲鳴的痛叫聲，整個人被吳三娘那隻精健有力的手拉扯著從門口拖到十步外李克民等人桌前。
吳三娘扯著她的頭髮用力向地板上一砸，咚的一聲，整個額頭紅了一大片，若非是相對軟質的木地板，夏靈素非得當場頭破血流不可。
饒是如此，此時的她頭髮被扯的四散凌亂，身前臉頰上、衣服上、地板上都散落了不少扯斷的碎發。她低著頭，痛的眼角含著淚花，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人看了不禁心生憐惜。
吳三娘顯然是沒有這個覺悟，女人對女人往往最狠得下心，尤其是醜陋的老女人對姣美的小姑娘，那種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妒恨一旦宣洩出來所爆發出的能量是相當可怕。
吳三娘一隻利爪抓著夏靈素後腦，用力往上一扳使這個倔強不屈的女孩仰視著自己。
「小賤人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還真當這裡是你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
抬手就要繼續賞她耳光時，一隻手攔住了吳三娘。文公子來到身旁，看了一眼含著憤恨淚水的夏靈素，直面兇狠的吳三娘平靜的說道：
「勞請三娘給小生一個面子，有幾句話我想問一問她，到時孰對孰錯再做定論不遲。」
吳三娘不好不給文公子面子，對著夏靈素冷哼一聲，揪住她頭髮的那隻手向地面的方向猛地一推，鬆開了。
「文兄，這還有什麼可問的，今天分明就是她不給李兄面子。」方臉公子藉機討好李克民，不耐地說道。
李克民黑著臉，文公子卻也不理他們，面含微笑，輕輕俯身，伸出一隻手停在趴伏在地板上的夏靈素眼前。
夏靈素嘴角微微一動，寒著臉躲開這隻手，自己撐著身體站了起來。她之前根本沒有絲毫留意眼前這個文姓公子，更沒有想過在這種情形下他竟然會為自己求情。
這文公子長身玉立，模樣長得倒也眉清目秀溫文爾雅，與李克民那一乾子紈絝子弟的氣質截然不同，這樣的人看起來怎麼也不應該和他們鬼混在一起。
「我叫文衍，我聽他們叫你素素，你是剛到廣陵么？」
面對這種文質彬彬的語氣，夏靈素是受過前車之鑒的，她毫無親善的別過頭去，不搭一句話。
文衍依舊保持的很有風度，「素素姑娘，我們只想把今天的事情弄清楚，如果錯在我們，姑娘就不必妄遭這些苦頭。」
夏靈素目光一轉，這個人似乎是真的有意在幫自己，她冷聲說道：「我從來就不是這裡的人，更不是妓女，是她們一直把我關在這裡。」
「胡說八道！」在一旁的吳三娘忍不住呵斥道：「當初收下你所簽的賣身契可還在呢，不要想著僅憑你一張嘴就想著顛倒是非。」
「什麼賣身契！我沒有簽那種東西！」夏靈素激動地喊道，從她充滿委屈悲怒惹人憐惜的俏臉上似乎更能讓人相信她所說的話。
吳三娘冷冷一笑，從衣兜內掏出一張卷著的麻紙當著眾人的面展開。
「都看看，這上面白紙黑字寫的很清楚，我們醉仙樓可不做任何強買強賣的違法事。」
根據本朝律例，凡是流落青樓的風塵女子必須和主家簽訂有賣身契之類的合同。
這些藝妓若是沒有簽訂賣身契，官府是可以以脅迫民女的罪名直接查辦，若是簽訂了賣身契，那就屬於雙方自願的合法行為，是不會觸犯法律的。
吳三娘顯然早有準備，她拿著這張賣身契在場中眾人面前繞了一圈后，最終交到了文衍手中。
得意洋洋的說道：「文公子，在場的人中屬你才學最高，煩請你仔細看清楚了，我們可不會冤枉任何人。」
文衍接過這張紙，攤在手裡，這上面開頭就寫著:
何二因有一筱女，名何素，年十八歲，請中說合，情願將何素賣與醉仙樓名下為妓。
再往下面寫著：三面言明：牙價洋坎一百兩白銀，同中筆下交清。若後生端，有中人以面承管，不與買主相干。
恐后無憑，永無返回。立賣字存照：
立賣字人：何二
中保人：劉貴、李順
代筆人：鄒瑞吉
買主：趙雍
大晉天正十年一月初五立。
文衍看完后臉色沉靜，對著滿臉迷濛驚異的夏靈素說道：「姑娘，這上面確實有你和家人簽字畫押，有理有據。」
夏靈素接過他遞過來的賣身契，打眼一看立刻驚叫道：「這上面寫的賣身人明明叫何素，她不是我，我不叫何素！」
文衍一怔看向吳三娘，吳三娘嘿嘿冷笑，「你養父何二把你這大活人親自送到我手裡，你若不是他閨女，那他可就犯大事了，別再狡辯了！」
「我真的不是何素，你們搞錯人了！」
文衍問道：「那你叫什麼？」
夏靈素認清了在場人中唯一能給自己幫助的就是文衍，她緊緊抓住對方的衣袖，驚急地說道：「我叫夏靈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