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祭司懷斯

  正午時分，懸於空中的陽光被濃密的瘴氣削弱大半，即使是在這片既空曠又沒有遮掩的平原，四周陰暗的環境也彷彿太陽還未完全升起的黎明。


  懷斯用空著的手再次收緊一下腰間纏繞的環帶，以防過長的連身白袍拖至地面。儘管這種胸前綉著黑色六芒星的潔白長袍不適合遠途跋涉，但懷斯並沒有脫下它的打算。因為這不只是作為大祭司必要的著裝，也是他虔誠信教的證明。


  況且，在這樣過於清涼的環境中，這副著裝反倒為他提供了不少溫暖。


  「瘴氣帶來的寒冷是魔神予以我們未能擊破大陸盜賊後裔的懲戒。」


  這是那位引導他的老祭司——前代『懷斯』常常掛在嘴邊的告誡之一，據說它和大祭司的名字一同言傳了上千年。


  懷斯並不清楚真實的情況，但他知道那位白髮蒼蒼的前代大祭司從不撒謊。作為懷斯的引導者，就算是撇開私情，懷斯也認為他的前輩是一位偉大的人。同時也是一位睿智的神諭者，能從細微的瘴氣流動中察覺到魔神的低語。


  不過現在的『懷斯』是他，而不再是那位偉大的前輩。因此，受到教導的懷斯也學會了如何通過瘴氣來與魔神溝通，並嘗試去解讀魔神的指引。


  然而，他從未真正理解神諭所傳達的含義……直到前天凌晨的禱告結束后。


  粗糙的草鞋底將腳掌磨損得有些疼痛，懷斯停下緩息片刻，接著又繼續趕起路來。


  他不能停歇太久，因為好不容易能理解神諭的他，此時正面臨著十分緊迫的局面。如果他的解讀沒有出錯的話，或許是至今為止傾聽到的最為重要且關鍵的『神諭』。


  「狂亂之風攪碎反抗爪牙」


  「沉積之土護佑絕對秘辛」


  「暴動之潮衝垮高堅壁壘」


  「血色之焰點燃復仇怒火」


  「不破之城再現完整雄姿」


  「重組迎來最終時刻」


  「魔神必將重返人間」


  和之前僅有隻言片語、零碎單詞的神諭不同，這種直白的話語，就連剛成為大祭司不久的懷斯也能明白其中透露的信息。


  千年來每一次關鍵性的神諭都在祭司魔壇的藏書房中有所記錄，而學習和背誦它們可以更好地理解新的神諭。


  但早就從那些山一般的捲軸堆中解放出來的懷斯很清楚，就算是積累了一千年的神諭，也從未有過哪怕一條明確地指出『魔神重返人間』的訊息。


  世界將要發生動蕩，大陸那些小人也必然會受到魔神的制裁。


  古老而又光榮的恆古比斯人將拿起武器並追隨他們的神明，一同攻向霸佔著富饒資源和土地的大陸盜賊們，並讓他們交回曾經盜取的一切。


  「恆古比斯人只會和外族戰鬥，因此同族之間無需提防，亦無需配備武器。」


  由於過往各個大祭司的教誨，這片充滿瘴氣的土地上的所有村落，都沒有一件專門用於攻擊他人的武器。況且有著一隻只守護魔物的警戒，任何魔器使都無法靠近村莊。


  但如今新的神諭已經出現，戰爭亦不可避免。作為負責這片區域的大祭司懷斯，他有義務要提醒周邊村落的所有居民，讓他們開始著手鍛造和收集可以用作武器的一切物什。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在隨從和拉送遠婚物資的隊伍集結完畢之前，隻身一人帶著行囊和木杖，踏上前往利彌爾村落的道路。


  四周飄散的瘴氣掃過緩慢前進的懷斯的面頰，年近五十的他此時才體會到過去那位白鬍子大祭司前輩喜歡跟隨運貨隊伍一同趕路的原因。


  只可惜現在的懷斯由於出發匆忙沒有隨行的同伴，唯一的欣慰是第一個村落距離平時居住的祭司魔壇並不遠，就算從前天正午開始出發，一路上徒步緩慢行走，大概今天下午、最遲不過夜晚來臨前也能抵達目的地。


  「咦？那是什麼？」


  平原盡頭、樹林邊界，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體型看起來較小，與普通的貓狗差不多大，但卻移動迅速，稍不留神就消失在樹林之中。


  應該只是錯覺吧？

  懷斯這樣想著，畢竟在他的記憶中，前方那片樹林就是利彌爾村的守護魔物——閃光影豹的地盤。


  像剛才那種小型魔物應該不會在附近出現才對，單單隻是平時那隻守護魔物無意間散發的瘴氣波動，也足夠把它們嚇退。


  事實上，剛才一路走來的平原地帶也是一隻守護魔物的地盤。


  大祭司們平時就是藉助這一片片相互交錯的區域往返於各個村落之間，這是在充滿瘴氣的『神恩之地』中的特別路線，能避開那些由於狂亂化而擅自襲擊人類的魔物們。


  「人類當屬魔神的僕從，魔物亦然。」


  雖然這個據說流傳千年的告誡廣為人知，但現實中還是會有例外發生。


  正如同那些背叛了魔神而選擇投靠偽神的盜賊後裔，就算是魔物中也會出現一些過於狂亂而襲擊魔神僕從的個體。


  因此，選擇忠於魔神的強大魔物所守護的土地來作為移動路線，可以輕鬆地避免遭到意料之外的攻擊。


  只要不攜帶任何魔器，就不會引起守護魔物的警覺。畢竟它們的存在就是為了排除潛在的威脅，因為——


  「神恩之地永遠不歡迎善使魔器的人類。」


  如果使用自行鍛造的魔器，那就是在褻瀆神明；如果擅自使用魔神親自製造的魔器便是盜竊，是最為卑鄙下賤的罪行。


  在心裡重複一遍這些告誡的話語，懷斯踏步走進前方的樹林之中。


  本來天空就有些陰暗，進入樹林之後的他彷彿提前投向了魔神的懷抱，周圍的環境都難以辨識。


  情況不對。


  此時的懷斯方才察覺到這一點。


  由於這一路幾乎都在開闊的地區行走，而且他之前也一直思索和推測著神諭的含義，所以根本沒發現附近的變化。


  陰涼的瘴氣環繞身邊，不斷捲走著被長袍所眷留的溫暖。


  懷斯咽了口吐沫，腦海中不由得想起魔神宮殿在這一次重新組合后的當天傍晚，那隻仿若幽靈般披掛著斜陽突然出現在窗檯的黑鴉，以及它腿上綁縛的信件。


  那是最為臨近宮殿的大祭司奧博的傳訊，潦草的字跡只留下一句簡短的話語——


  「天變了。」


  無需多言，考慮到那幾天異常又無法查明原因的瘴氣流動，懷斯當即就明白了信件的內容：之前的瘴氣全都流向了魔神宮殿，那裡此刻一定漆黑一片，分外寒冷。


  不過令懷斯感到意外的是，這種瘴氣異常濃郁的狀況竟然會持續到現在，並且一直蔓延到了這裡。


  或許周遭的瘴氣都匯聚過來了吧，說不定利彌爾那裡的瘴氣會比起以往更加稀薄。


  這種現象究竟是好是壞？又預示著什麼？懷斯現在還無從知曉。


  但他相信，如果能完全解開前天接收到的神諭，這些異常的起因也必然會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