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村長康斯
夜幕遮擋住利彌爾村落的天空，只有明月與星光為這裡投下單薄的光明。
一盞盞油燈被點亮，儘管有玻璃罩子的遮擋，星星點點的火光依然被風吹得不斷閃動、照亮著步入夜晚的村莊。
康斯坐在木製搖椅上，眼睛望向窗外一邊輕聲議論著一邊越走越遠的孩子們，臉上露出的欣慰表情中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擔憂。
這個距離下本來他是不可能聽到談話的內容，甚至就連看清孩子們的身影都無法做到。
但現在的他卻可以輕鬆地察覺到他們的一舉一動，即使是現在悄聲交流的話語，也清晰的傳進他的耳中。
「話說，為什麼剛才艾芳你要阻攔我？明明你也贊同卡爾跟我們一起去魔神宮殿探尋寶藏來著。」
「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你剛才並不知道卡爾達擁有魔器，但依然還是打算勸誘他和你一起去那種危險的地方，這件事我當然不會同意。」
「但你卻知道他有魔器，唉～果然在他心中，我這個大哥比不過和他有著特殊關係的你呀。」
「不是這樣的，奎斯特大哥！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任何人我有魔器。」
「也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再次獨自悄悄離開，對吧？就是因為你總是這樣，所以我才會叫來大哥他一起看著你。」
「唔……」
「如果你還想反抗的話，我不介意從現在起不分早晚一直抱著你，卡爾達。」
「艾、艾琺！」
奎斯特爽朗的大笑遮蔽了接下來的聲音，感到十分欣慰的康斯悄悄將窗戶關緊鎖死，隔開外邊屬於那些年輕人們的氛圍，讓封閉的房間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現在的他並不會因為太黑而影響到自己，待眼睛漸漸適應這份黑暗后，他活動起僵硬的身體將桌角的油燈點亮。
光明再次出現在這個房間之中，也照亮了面前木桌上擺放的晚餐。
為了配合現在老人的身體狀況，飯食都偏向清淡的湯類這種食物，雖然這並非康斯的喜好，但想要更方便地把它們好好地吃下去，這類食物是不二之選。
況且，這也是艾芳的一份心意。
最初作為外來者而進入村子的蒂尼一家不受任何人待見，只有對待所有人都溫柔善良的科菈勸告村長收留這個從大陸逃難而來的家庭。
就像當初收留那個叫做『博格』的男人一樣。
一想起這個男人，康斯的內心就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如今那個男人早已離去世間，一同離開的科菈也成了他內心永遠的痛。
不，不能想這些事情。
康斯搖搖頭，甩走了擾亂他心緒的痛苦，竭力將注意移向眼前的餐點。
南瓜湯和時蔬沙拉，在配上兩片剛烤好的柔軟麵包，雖然簡單，但對於如今的康斯來說已經足夠了。
伸手摘下將頭頂捂得嚴嚴實實的針織帽，接著他揭開蓋在腿上的毛毯，最後看向收攏了雙臂的肥大衣袖。
咬咬牙，下定決心的老人毅然捲起衣袖，露出了如同焦炭般漆黑乾裂的雙臂，黑暗的侵蝕一路向上蔓延，最終停留在了手腕附近的位置。
比起早上的時候稍微嚴重了一點點，不過幸好剛才並沒有被卡爾發現這一變化。靠著一直以來瞞住艾芳的辦法，他也順利地騙過了更加單純的外孫。
康斯的身體出現這種異常狀況是在很早之前、早到甚至就連科菈和博格都還安在的時候，老杜立克作為往返附近各個村子的醫生，某一天在例行檢查過他的身體后，表情經歷了一陣猶豫糾結，最終選擇告知了他的身體發生了變化。
這些年以來，康斯的視力逐漸恢復成年輕時那樣，最近甚至還要好上一些，耳朵也變得更加敏銳。但這隻不過是些許微不足道的改善，和背後的負面影響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對於這份負面影響，村醫把它叫做『來自魔神對於不忠信徒的詛咒』，並稱就算是再怎麼虔誠地祈禱也無法終止詛咒的蔓延。
當時自認虔誠信教的康斯在聽到這句解釋后憤怒地將老杜立克『請』出村外，並靠著自己的人望聯合周邊村落一致排擠這位年邁的老醫生。
這件本來就只有少數幾位大人知曉的事情，顯然不可能把它告訴尚且年幼的外孫卡爾。而事到如今依然沒有將它說出口的理由，或許就是由於老康斯內心的愧疚，以及那個所謂的『魔神詛咒』並非謊言。
沒錯，如今的利彌爾村村長康斯·芬格，已經很難再次挺起胸脯驕傲地宣稱自己是一位堅定不移的魔神教信徒，始終如一地敬畏著偉大魔神的忠誠僕從了。
「卡爾……」
面對著桌子上散發著些微熱氣的晚餐，老人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已經遠去的外孫傾訴內心。
「我剛才說過令自己感到最為痛苦的是老伴的離去，其次則是你父母的婚姻。在這之中，我並沒有提到他們的死，因為這是我打算一輩子都不願再挑起的回憶。」
雖然剛才遏制過回想起這段記憶，但現在的康斯彷彿將這份痛苦暫時性的遺忘掉了。
「如果我哪一天發自內心地承認了他們的去世，哪一天也和你一樣認為都是因為那隻守護魔物的怠惰才沒能阻止那場悲劇發生、都是因為那隻路過的神秘魔物一時興起才殺死他們的話，」
老人難掩聲音的顫抖，儘管只是借著回憶的情感來宣洩這份痛苦，魔神在他內心刻下的威嚴與恐懼依然讓他顫慄不已。
但不知為何，暗藏在內心的一股莫名的衝動讓他沒有停下好似在違抗神明的話語，而是順勢將最後一句話也傾吐出來。
「這也將意味著我過去數十年間積累的信念和虔誠之心，會在頃刻之間分崩離析完全瓦解。」
康斯的眼角滑下一滴淚水，在臉龐上沿著皺紋一路直下，最後流進了他的嘴裡。
複雜的感覺在舌尖化開，苦澀的味道、傷痛的味道、以及……死亡的味道。
「請原諒我，卡爾。原諒我這個懦弱又無能的老人，除了偷偷支持你遠去大陸尋找復仇的方法以外，只能坐在這裡靜靜地等待魔神來審判我、並將我打入暗無邊際的死亡深淵。」
垂頭看看被瘴氣侵蝕的雙臂，康斯的心中如今只剩下一個願望。
只要能裝作健康地將他送走、送去那片或許再也無法來到這裡的遙遠的大陸就好了。
只要身體能撐到那個時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