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淩雲思碧霄（三）
淩霄來到我身邊的時候，不過七八歲的樣子。那年我才剛滿五歲，正是記事的年紀。
那時候的淩霄白白軟軟的一個小哥哥，總是跟在我後麵跑，幫我搽鼻涕，安慰栽跟頭的我。就像我真正的哥哥那樣，關愛我，心疼我。
但是，在他過完十歲生日的那天後開始，他對我便不像以前那般親近了，雖然也常常跟在我身邊，但隻是恭恭敬敬地叫我“小宮主”；因為練武，每天身上也總是會添許多新傷。
我曾經問過他：“練武那麽辛苦為什麽還要去練啊？”
他回答我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絲靦腆的神色：“因為我要保護好小宮主啊，這就是我的一切了。”
我那時並不是很懂這話裏的意思，也許就連說出這句話的淩霄自己也不是很懂，當時我們的年紀都太小，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隻是那個時候大致明白淩霄是很重視我的，於是非常開心。
一直到後來，我的視線已經不會在他的身上多做停留了，他也依然跟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默默地注視著我，盡管我總是看不到他。
“樓重骨……是你嗎？”淩霄的聲音有細微的顫抖，想伸手觸碰我卻又不敢的樣子。
我氣息稍定，才緩緩轉了頭看他。
對視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的瞳孔劇烈的收縮了一下，高大的身子也僵直起來。
我知道他是認出我來了。跟在我身邊那麽多年，從小一起長大，他見過我的真實麵容，即使現在有一條難看的疤痕，他也能一眼就認出我來。
我卻仍是搖了搖頭，做出驚魂未定的樣子來：“公、公子，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但我不叫樓重骨，我、我叫阿碧……”
他有片刻的怔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最終還是訥訥道：“是啊，是啊，是我……認錯人了……”
“怎麽樣啊，左護法？很像吧？”洛雲在一旁得意地笑了，“除了那張臉，還真是像到我想掐死她來舒緩一下心情呢！”
淩霄皺著眉問：“你把她帶到這裏來做什麽？樓主要的是真正的樓重骨，不是一個替身。”
洛雲哼笑一聲：“我當然知道。但是你不是已經相思成疾了麽？麵上不說，擺著張臭臉不就是責怪我們把那女人給整下懸崖了？現在我們是怕你哪天得了相思病，一身功夫使不出來，耽誤了樓主大業，所以才整了這麽個女人給你聊慰相思。怎麽，嫌臉醜了？遮了臉不就行了？湊合著用嘛……”
“出去！”洛雲話未說完，就被淩霄厲聲打斷，“出去！”
洛雲先是一愣隨後冷笑道：“一個替身也這麽擔心，真貨來了你豈不是要砍我了？怎麽，覺得我話說得齷蹉了？別裝了，左護法，你那點心思能比我說的幹淨？”
洛雲冷嘲熱諷一番，甩袖朝門口走，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希望這份禮物左護法您能滿意呢！”說罷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屋子裏一下安靜起來，靜到我能聽到淩霄的呼吸聲。
相對沉默良久，終是他先開了口：“小……小骨，地上涼，你快起來吧。”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依他所言站起來，隻是不說話。
他似乎是歎了口氣，道：“以我的耳力還是能夠判斷得出這附近有沒有別的人的，你不用再這樣了，我知道是你。”
我理著身上的衣服，緩緩問出一句：“你既然認出了我，為什麽還配合著我說謊？”
“小骨，”淩霄躊躇著開口，“你不應該這樣孤身一人進來的，被認出來了的話會很危險。”
我笑了一聲，語氣平靜：“你既擔心我安危，當初為何又要騙我？孤身一人？連我最信任的人都背叛了我，我又能去信任誰呢？千重樓的左護法大人。”我玩味般的吐出這個稱呼。
“小骨，事情並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這其中……”
淩霄慌張地想要解釋，卻被我打斷了：“好了，你不必說了。我隻問你，你可還記得你十歲那年，曾對我說過什麽？”
淩霄看著我，愣愣地不言語。
我嘲諷地笑笑，道：“你說，保護我就是你的一切。那還時候聽到這句話，還真是讓我高興了很久呢，直到現在都沒有忘記過。可是現在看來，那不過時年少無知罷了。一個人想要的東西，一開始可能會很單純，但是越到後來想要的就會越來越多，人，都是貪婪的。”
我徐徐站了起來，朝著淩霄走了兩步，他驚訝地看著我的腿，喃喃道：“小骨！你、你的腿怎麽……”
我沒有理會她的震驚，接著說：“僅僅隻是保護我並不是你的一切，你隻是利用保護我這點，來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淩霄聽到這句話，眼中有一閃而過的痛苦神色。
我走到他麵前，仔仔細細地看著他英俊的眉眼，抬起手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頰，輕輕摩擦：“淩霄……我現在，還是你想要保護的一切嗎？還是說，你的心，已經牽掛著更為遙遠的東西了？”
淩霄看著我沉默良久，抬手覆住我的手，輕輕拉了下來，說：“小骨你累了，這四個月你受了不少苦吧，先休息一下吧。”
我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嗤笑了一聲：“你怎麽不回答我的問題？說中了嗎？還是你有膽想有膽做，卻沒膽子承認？！淩霄！”
我咬牙切齒地念出他的名字，附到他耳邊一字一句說道：“你再怎麽逃避也沒有用的！三日後便是慶功大會，你若尚念及當初你我的情誼半分，就請你不要妨礙我救我娘出去！我不求你做什麽，隻求你別再背叛我。”
輕聲說出最後一句話，感覺到男子驀然僵硬的身體，我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又迅速收了起來，甩袖轉身不再看身後的人。
淩霄的背叛確是我沒有想到的，剛剛聽到洛雲叫他“左護法”的時候，我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那一瞬間閃過的被一直以來信任的人背叛的震驚和憤怒讓我再次嚐到了窒息的感覺！但是很快我就冷靜了下來，現在悲憤起不了任何作用，首要的是要達到我此行犯險的目的，為此必須好好利用能利用的一切，即便是一點點可能都要抓住。
從洛柳二人之前的對話中便能探知到淩霄對我是情義尚存，如若能利用這一點，救我娘的事就會順利許多。所以我才用了言語來激他，試探他，甚至清晰地告訴他我的目的。我就是要讓他心裏一點愧疚擴大，讓他矛盾痛苦。
我不能篤定他會幫我，但我知道，至少他不會妨礙我，甚至會保障我的安全。
淩霄或許有更想要的東西，或許有更大的目標，但那又怎樣？
隻要他身上的線還有一頭在我手中，就算他想要飛上九重碧霄，我也要把他狠狠拽回塵埃！
這是背叛者，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