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落子成局

  紫金圓領袍，白玉折扇在手，劍眉星目，隻眼角下有細細的淡紋昭示歲月風霜，這坐在椅子上優雅地喝著茶的男人，年輕時一定是一個英俊風流的美男子。


  當今安明國，南氏天下，聖上耀陽帝南盛民，其實是先皇所育四子中的第三子；原太子，也就是長子南盛國，年輕時因卷入江湖紛爭中不幸罹難，太子之位空出，本因由順位的第二子南盛泰繼承太子之位，但由於先皇過於寵愛第三子，幺子南盛安又太過年幼，於是硬生生把太子之位傳給了三子南盛民。


  南盛民繼位後，給他的兄弟們封王賜地，幺弟安王，二哥南盛泰，即為厲王。


  當時朝廷上下無不猜測厲王心思，原本坐在高位上的那人應該是他，如今卻隻落得個厲王的封號，雖可參政議事，但手中並無實權，怎麽可能不心生怨恨？但是耀陽帝在位十年至今，厲王非但沒有表露出一絲不滿，甚至全心全力輔佐自己的三弟，成為當今聖上的左右手。


  於是厲王之心係天下、不計得失之賢德廣為傳頌於天下，所有人都以為他根本沒有任何埋怨，卻不知道，對那個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利的位置，這個男人十年來沒有一刻停止過對它的向往，他耐心地蟄伏著，謀劃著，暗中壯大著自己的力量，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奪回那個本就該屬於自己的位置！

  “樓姑娘，請坐，這麽晚來訪實在是沒有什麽好招待，一杯清茶還請莫嫌棄。”厲王渾厚而充滿磁性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打斷，我愣了愣，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笑道：“廬山雲霧，我很久沒喝到這麽醇香的茶了。”


  厲王亦微微一笑：“樓姑娘喜歡就好。”


  “這麽晚了還來打攪王爺您真是不好意思，但我相信，光我這個身份就足夠王爺您感興趣了吧？”我放下茶杯，理了理思緒，開口道。


  厲王微微一眯眼，像隻老狐狸：“本王確實沒想到，這麽一位貴客會在我府上住了這麽些天，招待不周還請樓姑娘見諒啊。”


  我擺擺手道：“我不過一破落戶，私闖厲王府已是大罪，還怎敢擅自驚動王爺？今日前來，不過向王爺討回一樣東西罷了。”


  “哦？樓姑娘有什麽東西落在我府上嗎？”


  “說是落下，倒不如說是……”我頓了一頓，“王爺前段時間是否買到過一件名為‘斬龍’的兵器？通體雪白，劍身堅韌……實不相瞞，這把劍是我那已經不在了的娘親留給我的最後一件東西，所以還懇請王爺……”我不再說話，隻是看著厲王笑了一笑。


  厲王垂下眼簾，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樓姑娘，你也知道這把劍是本王花了重金買來的，若非心中喜愛，必不會將一件江湖玩意兒弄進府來。換句話說，這把劍的主人可能已經不是樓姑娘你了，既然要從別人手上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樓姑娘，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天下沒有白來的東西吧？”


  “這個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我頓了一下，身子前傾，放低了聲音，“我聽說，王爺似乎也想要從別人手上拿一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吧？”


  厲王豁然抬頭，眼神淩厲地看向我，我也微笑著回看過去，對視良久，厲王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你不愧是樓三鳳的女兒！跟你娘還真有些相似之處！”


  “哦？是嗎？不知道王爺為何會知道家母的名諱呢？”我挑眉。


  厲王突然收了笑聲，冷聲道：“你說錯了！我要拿的，並不是別人的東西，是本來就屬於我的東西！”


  “王爺，既然如此，又何必十年磨劍，忍辱負重呢？為何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呢？為何還要借助別人的力量呢？”我字字發問，緊逼厲王，不等他回答，又放緩語速笑眼道：“所以說王爺，你同我是一樣的。我為了一把‘斬龍’，扮作新娘，私闖王府，不敢走正門，不願驚動您，正是因為……我們拿的，都已經不是自己的東西了。”


  厲王看著我麵無表情，卻不再出聲反駁。


  “你想要的，恐怕不止是一把劍吧？”厲王突然道。


  我沒有直接回答，隻是道：“江山不改，王者更替；落花流水，韶華易逝。王爺，十年讓您有了足夠的力量，卻差了一個好的理由，所以你才找上沈笑……啊，錯了，應該是前太子殿下的遺孤，皇子南銘燕才對……吧？”


  厲王眯眼笑道：“你知道的不少呀，樓姑娘不知道有一句話叫作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我搖搖頭：“王爺，我隻是知道我該知道的罷了。”


  “嗬，看來那孩子很重視你啊，什麽事都給你說了，還瞞著我藏了你那麽久。就連當初和我交涉條件的時候，也隻說是要為故人報仇，半點沒為自己著想，就連利用男人這一方麵，你和你娘也是一樣的。”厲王言語間透著回憶般的感概。


  我微微皺眉：“王爺與我娘是舊識？”


  厲王含糊道：“不過年輕時見過幾次罷了，沒什麽特別值得提及的。隻是本王倒頗佩服小宮主的勇氣，單槍匹馬便來找我，不怕本王綁了你送給千重樓做個結交禮？”


  “怕，我怎麽會不怕呢？”我坦然道，“但是我信得過王爺你啊。您是聰明人，一定明白若綁了我，沈笑一定不會乖乖再讓您利用了吧？”


  “哼，你怎麽敢篤定？本王若囚禁了你，以此威脅他，還怕他不聽話嗎？”厲王冷哼一聲道。


  我笑著搖搖頭道：“王爺，我雖不聰明，卻也不傻。再來見您之前，我便對沈笑說過了，若我在一柱香的時間內沒能出得了這房門，便咬碎舌下藏的毒藥，雖不可同日生，亦可作同日死，便不枉此生！王爺，你道如何？”


  厲王沉默良久，忽然勾唇一笑，道：“樓姑娘，此路凶險，你可考慮清楚。本王從不做虧本生意，換句話說，即使是交易，我也是隻賺不賠的。”


  “王爺，”我飲盡杯中最後一口茶，站了起來，輕輕淺淺地笑了，“若沒有想清楚，我是不會來找您的，不是嗎？”


  厲王看著我，忽然大笑起來，撫掌道：“好好好！我倒要看看，她樓三鳳的女兒，能有什麽作為！有意思！哈哈哈！有意思！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施了一禮道：“如此，多謝王爺了！”


  其實剛開始，我並沒有想過要重建碧禧宮，隻是單純的想要報複容行止；到後來得知沈笑的身份和厲王的反心後，我便不這樣想了——我為何不利用這些力量重建碧禧宮呢？為何不用更為強大和平等的力量去報複那個人呢？我整整想了兩天，終於下了決心。


  這是一條一旦踏上就再不可回頭的路，我心裏清楚，卻還是，義無反顧。


  厲王要反，反得名正言順，而沈笑的前太子遺孤身份可以加以利用——當朝皇帝一死，誰來繼承王位？厲王若自薦，便顯得不自然，不外乎暴露其野心，使人猜測是他謀害了皇上，一朝名譽被毀，不可得人心；但若是推舉沈笑繼位，便顯得厲王大公無私，為公為民，之後不論以何種方法，隻要沈笑一死，遺詔厲王即位，那麽這江山便名正言順地到手了。


  厲王要做的，隻是一點一點瓦解掉當今聖上的勢力，再尋個天時地利人和，讓皇帝“意外死亡”即可。


  厲王需要沈笑，而我能左右沈笑，同時，我也需要厲王的力量來助我複仇。


  從今晚開始，我們都是對方手中的棋子——隻是看誰，早一步稱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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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厲王那處出來的時候，天邊已透出微光了。


  我保持著挺直的姿勢，盡量走得從容，一步一步走回沈笑的住處，還未到門口，便看見一個人蹲在門口盯著某處發呆，往常美男子的氣質蕩然無存。


  “沈笑。”我開口換了一聲，才發覺嗓子有些啞了。


  那人似乎被我的聲音嚇了一跳，渾身抖了一下，才站起來，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蹲太久的原因，站了好幾次才總算是立了起來，靠在門上看著我，邁不出步子。


  那臉上些許擔憂，更多的是欣喜和安心。


  我看著那張略顯蒼白的臉緩緩地微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卻在快要接近的時候，腳下一軟再也支撐不住。


  “小骨！”沈笑疾呼一聲，衝過來摟住了我。


  男子的懷抱有些涼，也不知道他在外麵等了多久，這個傻子，我明明叫他在屋裏等我的。


  “小骨，你沒事吧？！”沈笑抱著我上下察看，一遍遍的問。


  “我沒事，我沒事……”我安慰道，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背，卻發現連那樣做的力氣都沒有了，“讓你擔心了……我沒事，隻是有點累罷了。”


  “小骨，小骨……”沈笑緊緊摟住我，怕我消失一般一遍遍喚著我的名字。


  真累啊……


  我在沈笑懷裏仰頭看著一點一點變亮的天空，模模糊糊地想。


  從來沒有這麽累過，動用了全身上下每一處神經去和一個人對峙，從氣勢上、言語上壓倒對方，隻有拚盡全力，才可能全身而退。


  而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今後，這樣的時候會更多，甚至更加驚險。


  到那時候，我還能像今天這樣完整地回到這個男子懷裏嗎？


  我不得而知。我閉上眼睛，眼角慢慢溢出濕潤的感覺。


  就休息一下吧……在這場棋局完全開始之前，讓我最後一次好好地、安心地，休息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