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紅蓮羅刹（三）
都說歲月無情，風霜撫過美人麵，便隻餘滄桑；然而眼前這人，五年的風霜非但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甚至為他增添了一絲成熟穩重的風韻，更加的令人一見傾心。
“這簪子多少錢？我替這位姑娘買了。”那人又笑盈盈地道，轉了臉來認認真真地看著我。
我在黑紗之後眨了眨眼，看著那副永遠完美的如同假麵一般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道：“謝過公子好意，但是不必了。”
我放下簪子，轉身就走，並不想和這人多說話。若說以前我還願意花時間在虛與委蛇上，但現在我並不喜歡這樣，不想說話的人便不多看一眼。
然而沒走幾步，卻被人用溫和卻也強硬的姿勢攔下了：“姑娘留步。”那人站定在我麵前，伸出手展開，手心上赫然是剛才那支牡丹花簪。
“我並無惡意，隻是剛才碰巧見姑娘似是喜歡這隻簪子，又見姑娘的背影頗似我的一位故人，因此想要替姑娘買下這隻簪子。一番好意，還希望姑娘能夠接受。”那人的笑容裏摻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真誠。
“我並不喜歡這隻簪子。”我淡淡回道。
那人先是一愣，隨後苦笑道：“是嗎？那就算了吧……”說著徐徐收回了手。
我卻在這時一把抓起了那隻簪子，在對方略顯驚詫的目光中，晃了晃道：“但也不能浪費了錢。”我朝他點了點頭，再次準備離開。
“姑娘，請等一等！”那人急道，“敢問姑娘芳名？這個，我絕無冒犯之意，隻是……很想和姑娘交個朋友。”
我並未轉頭看他，隻是道：“與人結交需誠意，閣下未曾先自報姓名，緣何問我？”
那人一頓，道：“我……”卻是再沒說出一個字來。
我閉了閉眼，沒再多停留，依舊沿了來路徐徐往回走。那支牡丹花簪被我緊緊撰在手心裏，漸漸發燙。
“小骨姐姐！你可算回來了！老大他們等了你多時了！”剛一進門，一個穿著水藍色襦裙的少女就急急奔向我，到我麵前時，還不小心被台階絆了一跤。
我連忙伸出手，堪堪扶住了，問道：“什麽事？”
“哎呀！好險，今天才換的新衣服！”少女拍拍胸口，“就是來活兒啊！老大本來說你在休息，不接這單生意的，可是莫悔哥說了，這事還得由你自己來拿主意，現下正和雇主在前廳候著呢。”
我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對少女道：“林珊，這個給你。”我把手上的牡丹花簪遞了過去。
少女接過簪子看了一陣，歡呼起來：“呀，這可真好看！小骨姐姐，這是送給我的麽？”
“嗯，”我摘下鬥笠，順了順上麵的黑紗，“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你生辰雖還差幾日，但我怕到時又是不能給你，就先給你了。”
林珊笑得合不攏嘴，小心地捧著簪子道：“謝謝小骨姐姐！就知道你最好了！比那些個就知道送刀啊送毒藥的強多了！”
我搖搖頭道：“沒什麽。”言畢，從懷裏摸出青銅麵具戴上。
林珊看著我戴了麵具的臉，道：“小骨姐姐，你怎麽還戴著這麵具，多難看啊！外麵那些人把你傳的跟鬼似的，你換個好看的麵具吧！”
我勾唇笑了笑道：“不礙事。我戴慣這個了。”說完便朝前廳走去。
“哎，你可算回來了，都等你一盞茶了，快進來。”才走到前廳外，舒櫻就迎了上來，把我拽了進去，喊了一聲：“人來了！”
進得前廳，便見葉知秋同一個滿麵油光的商人一般打扮的人坐在一處喝茶，聽到舒櫻的聲音，兩個人都轉了頭來看我，那商人看著我眯眼一笑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紅蓮羅刹？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如傳聞一般令人一見便心生畏懼。”
葉知秋哼笑一聲道：“這麽說來，那李老板更加厲害，見到我們的第一殺手也是泰然自若。”
李老板麵色一僵，聽出葉知秋語氣裏的不快，立刻收了聲低頭喝茶。
“李老板所托並非什麽大事，隻是和那人有點關係，所以……小骨，你若是不想接我就托給別人，你不要太累了……”葉知秋看著我道。
我搖搖頭，徑直麵相李老板道：“不知你想要殺誰？”我問的直接，那張圓臉上露出了些許驚慌。
“我……我也沒說要殺他，隻說給他一點教訓……”李老板結結巴巴地道。
葉知秋哼了一聲道：“李老板，你應該知道我們這裏是什麽地方，做的是什麽生意。你也是個商人，應該明白，找對地方花錢的道理吧？想要教訓人，去道上叫幾個鏢局裏的人，就夠了；但既然進了我‘知秋’的大門，還請您別把我們當成那些個小鏢局。”
李老板訕笑道：“這個自然……我就是想托你們幫忙教訓，額，處、處理了老跟我搶生意的付雄那老賊，我本來也沒想這樣做的，可是那老賊真不是個東西，竟然想要強搶我女兒！我又鬥不過他，才……那老賊背後有人，我不敢惹，聽說，是千重樓的什麽重主，武功高強……”
“這單活兒我接了。”我打斷了李老板的話。
“啊？”李老板半張著嘴看我。
“你對死法有沒有什麽要求？”我按照慣例問道。
李老板咽了口口水道：“這個……一般的就好……”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轉身出了正廳。我的去做好準備，今夜就動身。
“小骨！”葉知秋從後麵追了上來，拉住我道，“你真要去？你最近活動很頻繁，暗殺的目標又都與那人有關係，我怕你暴露身份。”
我直直看向葉知秋，道：“今日我在街上，遇到了桓似。”
葉知秋一愣，道：“桓似？千重樓右護法？”
我點頭道：“他們已經查到這裏來了，我現在離開青縣是最好的。”
“可是你孤身一人，若被他們……”
“葉知秋，”我打斷他的話，語氣冷靜，“這是我想要的。從五年前你把我交到那個人手裏時，就應該料想到今天。你一向英明果決，是‘知秋’裏所有人的信仰，今日之事，你應該知道，是躲不過的。”
葉知秋軟軟地垂著雙臂，半晌問道：“那我……亦是你的信仰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然後緩緩搖頭：“我從一開始，就不屬於‘知秋’。”
葉知秋沉默許久，最後笑了一聲，道：“那你早點回來。回來陪我喝花酒。”
我看不見那麵具後的臉上的表情，卻可以看到一雙暗淡的眼睛。我卻偏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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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夜繁華如晝。
我站在院牆上，看著一間廂房裏正在和好幾個美人尋歡作樂的付雄，輕輕摩擦著劍柄。
殺這個人，用不著拔劍。
喝了小半宿酒，付雄終於覺得乏了，搖搖晃晃地從屋子裏出來，朝茅房走去。
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這個機會，我從牆上飛身而去，徑直落到付雄麵前，看著他一雙醉眼瞧著我，嚷嚷道：“哪來的醜鬼！敢……嗝，敢當本老爺的道兒！快滾，否則我……”然而他話未說完，便被我一支袖箭刺穿了喉嚨。
在鮮血彭湧而出之前，我已經輕功離開了原地，又回到院牆上了。隻是這次剛剛落腳，就見本來黑暗的院子裏一瞬間亮起無數火把，有許多人在院裏院外挽弓搭箭，把我包圍住了！
剛才就發覺到了有許多若有若無的其他人的氣息，本來還以為是付雄的侍衛，就先下手看看有無動靜，沒想到來的人卻不簡單。
黑衣未變，那領口處不同顏色的荷花也一如五年前所見。
千重樓。舍了付雄這隻魚餌，為的是釣我這條魚。
“紅蓮羅刹！今日，我便要為我爹報仇！”為首那一人，赫然便是不久前才見過的少莊主。
那少女麵帶決然之色，看來今天是下了必死的決心來殺我。
我笑了笑，朝她伸手，低喃般道：“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