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囚魔（二）
銀冠束發，紋金黑袍加身，那個原本常常隻是端著酒杯發呆的文靜男子原來也可以有臨於人上的氣勢。
我徐徐站起來，盯著眼前的男子，語氣平靜：“王爺，這並不是一般的牢房吧？”
男子的臉上浮現出些受傷似的神色，但很快抹去了，卻也不回答我的問題，隻是道：“小骨，你為什麽不認我？為什麽連你也這樣？他們……他們所有人都可以稱呼我燕王，稱呼我南銘燕，可是為什麽連你也不願意叫我一聲‘沈笑’呢？！”說到最後，他終於抑製不住地低吼起來！
我看著男子失態的模樣，隻是垂眸道：“王爺的名諱，並不是我等庶民可以直呼的。”
男子聞言苦笑一聲，道：“我早應知了，你本就是狠得下心的人，當初能一手促成我和木靈琅的事，如今這種對麵故作不相識又算什麽？”他麵上忽然浮現出一絲恨意，上前一步緊抓欄杆微眯著眼盯著我道：“一直以來，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麽？！”
“王爺的問話，恕草民無力回答。”我習慣性地撫上腰間長劍，卻猛然發現身上所有的武器，包括“霜結”和“花千殺”全部都沒了蹤影！我皺眉後退一步，帶動身上的鎖鏈叮鈴作響。
鈴聲剛落，便聽得一聲嗤笑，有人道：“你可是再找自己的劍麽，樓重骨？或者叫你……紅蓮羅刹？‘知秋’第一殺手！”邊說著話，一個俊美的白衣少年走了進來，他麵上雖帶著笑意，但眸中卻是一片陰狠之色；手中把玩著一把長劍，正是我的“霜結”。
“好久不見了啊，你可還記得我？”少年走到柵欄前，眯眼微笑，遮了眸中狠意，竟顯得一派天真。
洛雲……五年未見，他的狠戾更甚從前，卻也比從前更加會掩飾了。
我聞言點頭道：“千重樓第四重主，專司刑法，以獨特狠辣的手段聞名於江湖，人稱白衣鬼手，鼎鼎大名，緣何不識？”
少年哼笑一聲，停止了把玩霜劍的動作，道：“五年未見你倒是比之前更加會裝了。不認識我？沒關係，等你受刑的時候，我自然讓你哭喊著我的名字求我，那時候可別怪我說咱兩不是舊識。”
“洛雲！你答應過我不動她的！”沈笑低吼起來。
洛雲斜了他一眼道：“緊張個什麽？我就納悶兒了，就你和淩霄犯賤，這女人那麽對你們，根本沒把你們放在眼裏，你們居然還處處護著她？真是賤！”
“放肆！你沒有資格和本王這樣說話！”沈笑大怒！
“哈，資格？”洛雲麵上滿是不屑，“若不是樓主見你可憐留著你這個掛名王爺，你現在能站在這兒和我說話？”
沈笑還欲在說什麽，卻被我打斷了：“不知二位可曾見過我的夥伴？”
洛雲聞聲轉過頭看了我一眼笑道：“使鞭子那個？現在想起來問了？當初下狠手咬人家的時候可沒見過你把人家當夥伴。”洛雲故意在“夥伴”二字上加重了音量。
我微微蹙眉道：“你說什麽？”
洛雲和沈笑聞言皆是一愣，沈笑呆呆地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洛雲卻是哈哈大笑起來：“你竟然不記得了！哈，真像你做的事！明明瘋得跟入魔了一樣，可你竟然不記得了！”
我聞言心下大驚，雖然還是沒能知道那日自己背後中劍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從落雲的隻言片語中，我已經能猜出個大概，因為這樣的事，在五年的時間裏，已經發生過好幾次！
一想到每一次清醒之後所麵對的場景，我的心髒開始劇烈的跳動起來，眉頭緊皺，壓製住內心波動的情緒，啞聲道：“我隻問你……那個人，使鞭子那人呢？”
洛雲聳肩道：“放心吧，沒死。”頓了頓，他忽然露出一個惡質的笑容，道：“你想不想看看他？看看你親手弄的傑作？”
沈笑聞言大驚，阻止道：“洛雲，你瘋了！她不可能承受得了的！”
洛雲正欲反駁，卻被我搶先開口道：“我要看。請你讓我看看他。”
“小骨！”沈笑喊了我一聲，我回望著他，麵色平靜，重複道：“我要看看他。”
洛雲嘻嘻一笑道：“你等著！”說完立刻轉身出了地牢，不多時，便叫兩個人抬著一個人進來了。
白色的軟布上靜靜地躺著一個人，頭臉手腳都被好好地包紮上，可我還是能夠看到一些殘缺的肉體，有一些傷口參差不齊，有著明顯的齒痕，深的地方幾可見骨！
我身子忍不住一晃，帶動手腳上的鎖鏈不停作響，軟布上那人徐徐睜開尚算完好的一隻眼睛，轉到我的方向，似乎想要笑一下卻又扯到痛處，最後隻得含糊地道：“哼，麻煩……你弄得我可慘，現在是不是超級慚愧？”
我喉嚨有些發緊，麵上卻是一片平靜，如常地回答道：“沒讓你死了就算不錯了。”
林岩哼了一聲道：“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沒良心的女人！喂，說句實話，我的肉好吃麽？”
我一處一處看過他身上的傷口，道：“不怎麽樣。”
林岩立時便哀哀地叫起來：“啊啊，沒良心的東西，早知道當初就不救你了！”
我沉默半晌，忽然問道：“我發病，為何不傷我？”
林岩亦無聲良久才歎息著道：“因為當初，是我救了你這個麻煩啊……我這一生沒救過幾個人，怎麽能讓證明我善良的為數不多的證據輕易死了呢？何況，造成你這樣，我們‘知秋’也有責任。”
我不再言語，思忖著對洛雲道：“能讓我和他獨處一會兒麽？”
洛雲看我一眼，又看了沈笑一眼，最後點頭道：“半個時辰。”言畢帶著人出去了，沈笑看了我和林岩兩眼也沉默著跟了出去。
囚室裏忽然就安靜下來，我走近柵欄，看著軟布上難得安靜下來的人，垂眸道：“我發病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了。上一次是在三個月前，在山穀裏的時候，清醒過來時大概是三天後了，四周都是動物的屍體。”
林岩聽了我的話有些驚訝：“怎麽會這麽頻繁？之前不是一年才發生一次嗎？你不是一直有在吃解藥嗎？為什麽還會越來越嚴重？”
我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握住了林岩的手，閉了閉眼低聲道：“噬心是沒有解藥的，那些藥隻不過能夠減緩它的蔓延作用而已。遲早有一天……我會變成隻知道殺人吃人肉喝人血的魔鬼。我……林岩，我沒有時間了。”
“所以這半年來，你才那麽頻繁的接任務？其實就是為了能夠早一點接觸到千重樓？”林岩問。
我微微偏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道：“林岩，你出去以後，記得把這個交給葉知秋……若是我成了魔，林岩……”我把娘留給我的半塊石頭捏進林岩手裏，沉聲道：“你一定記得要殺了我……就當作，再救我一次！”